这夜,灯火明亮处,他依旧坐于案前批阅奏折。
暖光中他端坐在案前,缕缕青丝垂落,叫人忍不住上前想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他深夜看着成堆的奏折,又起得很早上朝,有时抱着我还会半夜惊醒,嘴里念着我听不懂的话。
我想到白日里去御书房看过他,臣子跪在地上哭喊先帝名讳,大呼他戕害忠臣,日后必定不得好死,坐在上首的裴玄肆脸色晦暗不明。
若是在太平盛世,他这番幸劳,合该史官称颂,
可他接手的是分崩离析的乱世,
数不清的心血泼在案几上,换来的是他的臣民千夫所指。
他不像个暴君,可外头的人都说他是暴君。
我抬脚下塌,端着一盏宫灯,慢行到他身侧,柔声说:
“陛下,夜深了。”
“这么多的奏折,也不是这一时就能忙完的。”
他闻声抬头,灯火中脸庞温润,有意无意地盖住了手下的文书。
“往日你昏睡得早,今日怎么还不睡?太医说你身子得调理,快去睡吧。”
“这些奏折我还是得批出来,不然这些人又有的说了。”
我莞尔一笑:“陛下,我知道您忙于政事,可您也要怜惜怜惜我才是。”
“你日日梦中惊喊,我也会跟着醒的。”
他一时窘迫,脸色微红,有些羞赧。
“是我疏忽,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事。”
我抬手揉了揉他的太阳穴,说道:“我知陛下苦心,不如今日别看了,床榻里冷,我每日睡觉都要花好些时候才能入睡。”
裴玄肆握住了我放在他额头的手,我们静静地对坐着,惟红烛跳动如心跳。
他目光灼灼,将我抱起往床榻去。
裴玄肆待我温柔,缠绵之际他问我:“现在可还冷?”
我眯着眼,藕臂横在他腰上抱得更紧了些。
帷帐轻落,一夜灯烛未消。
说来也巧,帝后大典前几日,
安怀音早产,怀胎九月就诞下了一个孩子。
据说是个很可人的女孩。
裴玄肆讲给我听时,我淡淡地说知道了。
裴璟疼爱安怀音,以他的深情,这个孩子纵然不是男孩,他也会认真抚养长大的。
裴玄肆贴在我的肚子上,满怀期待地说:“希望是个小公主。”
我不禁失笑:“陛下,为何不要皇儿?”
编排裴玄肆的老臣有一条就是抨击他空置后宫,没有皇储。
“想要个长得像你一样的女孩,如你一般活泼聪慧就好。”
“就算不是皇儿,若能力超众,朕便封她为太女。”
我心中一暖。
“陛下怎知我小时活泼聪慧?”
我身在内院从未碰见过裴玄肆,他却总是能精准地说出我喜欢什么,就连我小时候的性子都知道了。
有时我都怀疑他是上苍对我的恩赐。
裴玄肆似想到什么,眸中闪烁:“猜的。”
“之前的政事问你,你说得头头是道,我料想你必然聪慧,博览群书。”
我见他奏折太多,实在心有不忍,为他提笔写了几个朱批,裴玄肆笑开了花,说叫我陪他一同改。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小溜进书房看我那个便宜丞相爹的公文的原因,再加上我浸淫后宅多日,处理这些事得心应手。
我言辞委婉,辨得出谁是忠骨奸佞,对阵下药,被我答复的臣子甚至脾气变好了许多,也不再针对裴玄肆了。
近日朝堂上也难得地变得和谐了许多。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朝中有人知道了我辅政之事,大臣们竟然感激我让他们逃过了牢狱之灾,刑法之苦。
恰逢某地大旱逢雨,钦天监观测到七星连珠,民间的谣言也不攻自破了。
说帝后同心,盛世将临。
裴玄肆为我举行的帝后大典隆重非常。
他说:“你嫁给裴璟时的婚礼太寒酸,就让我补给你一个婚礼吧。”
高台上红绸飞扬,我头戴九凤朝阳冠,身披锦绣龙凤袆衣,与头戴冕旒的裴玄肆并肩而立,俯望着台下万臣俯首,万民来朝。
怪不得说权柄诱人,原来是这样的道理。
台下的人头攒动,我似乎看到了熟悉的侧脸,像是裴璟,可是那人太远了,转瞬间淹没在人海之中,我已经看不清他是谁了。
裴玄肆递给我一杯交杯酒,笑容缱绻地说:
“婉珍,喝吧。从此我们同甘共苦,共享天下。”
我一饮而尽,与他相视一笑。
裴玄肆眼眶殷红,明明是我嫁给他,他却比我还高兴。
我望着他,心中默想,
安婉珍你试试吧,
他给了你裴璟不曾给过的一切,
他待你很好,为他开启一次心门又何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