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牙床前，一身大红的秀禾。
裙摆几乎铺满整张床，十二青铜连枝灯照出来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影影绰绰间。
窗户开着，隐约间能闻到还没有开完的残荷香味儿。
歌台那边传来丝竹之声，今天晚上，想必很热闹吧。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吱呀”一声，是新房的门被人打开了。
脚步沉沉，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我低下头，赶紧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不妥的地方，还没有仔细看，头上盖头就被人扯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光让顾雪柠有些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抬起了我的下巴。
我被人强迫着抬起头，一张俊朗的脸出现在了我面前。
那张脸俊朗多情，往常总是一副冷淡模样，而如今，他的眼里却仿佛蕴含着风暴。
正是我的丈夫——慕轩岐。
我的下巴在慕轩岐手中像是个面团一样被不停地揉着，忍不住轻呼出声，“痛——”
“痛？”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慕轩岐挑起眉毛。
“公主也知道什么叫痛吗？看来公主金尊玉贵，根本没有体会过什么叫真正的痛，连这点儿滋味就受不了了。”
他话音刚落，一只手就伸到我的腰带上，像是要泄愤一样，猛地给我扯了下来。
“啊——夫君！”我顿时衣衫不整，又羞又恼，伸手想要推开慕轩岐，然而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成功地让我停下来了。
他说，“殿下，如今此刻外面还有未散的宾客，你叫太大声，难道还想把他们引来，让其他人看？”
我立刻就不敢说了，抬了眼睛看向慕轩岐，怯怯说道，“夫君……我们还没有喝合卺酒……”
然而慕轩岐根本就不管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我，将已经浑身无力的我宛如一团破布般地扔在了床上。
我眼睛瞪得大大的，永远想不到，自己的新婚之夜居然会如此不堪，我双目无神，看着头顶的帷帐，喃喃低语，“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为什么？”身侧的慕轩岐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因为这个位置原本就不应该是你的，你鸠占鹊巢，这是你应得的！”
他说完就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身后，我在泪眼中看到他决绝的背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清晨，让侍女青鸳给我挑了身新衣服，去后堂给慕轩岐的母亲敬茶。
慕轩岐没有考取功名之前，家中清贫，全是由寡母一手带大，对这个母亲也非常的敬重。我作为新妇，入府第一日，理应去拜见。
我走到正堂，上手已经坐了一个中年妇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目光如炬朝我看来。
我伸手从青鸳早就准备好的托盘里端出一盏茶，盈盈跪倒递到慕母面前，“新媳给婆婆敬茶。”
今天本来是应该由慕轩岐陪着我一起过来的，然后昨天晚上他才那样对待自己，想来今天也不太可能跟着我一起来。
慕母却一侧身，没有受我这个礼，“不敢当！我可受不了公主殿下你这般大礼。”
我垂头说道，“既然我已经嫁进慕府，成了夫君的妻子，婆婆你就是我的母亲。在母亲面前，哪儿能摆公主的威风呢？”
“说的好。”慕母一声轻喝，“既然公主把我当母亲，那我这个当母亲的，少不得要多问你两句了。”
说话间，她将一方洁白的丝帕扔到我面前，“这个东西，殿下怎么解释？”
看到那方是丝帕，我脸色顿时一白。
这是昨天晚上铺在我们新房里用来检验女子贞洁的元帕，可是昨天晚上我和慕轩岐，根本就不是在床上，哪儿能用得到这东西？
我张口就要解释，“婆婆，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我还没说我想的是哪样，公主殿下你就着急忙慌地解释。这叫不叫不打自招？”
我百口莫辩，“婆婆，我……”
说了一个字便说不下去了。
我堂堂长公主，如何能当着其他人的面说昨天晚上被夫君那样对待？
“‘我’什么？”慕母淡淡瞥了我一眼，“殿下啊，这元帕是今天早上我专门派嬷嬷去你房中拿出来的，难道这还有抵赖的吗？”
她伸手接过我手中滚烫的茶，将茶杯慢慢倾斜，滚烫的茶水倒在我的腿边。
“老身福薄，受不起殿下这茶。殿下还是给该给的人敬吧。”话音落下，她手一松，那个茶盏掉在地上，应声而碎。
我一瞬间脸色变得惨白，慕母这分明就是在质疑我的贞洁。
女子贞洁有多重要，哪怕我身为天子之妹也不能跳出来。
况且，慕轩岐身为朝廷肱骨，如果让他们觉得皇兄将一个不贞不洁之人指给他，怕是会引来他和皇兄离心离德。
怎么办……总不能叫我说昨天晚上，慕轩岐是那样对我的吧……
正在思忖间，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转头看去，就见慕轩岐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见了他，我立刻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一样，连忙拉住他的袍角，“夫君，婆婆拿元帕这件事情来问我，你要为我作证！”
昨天晚上的事情，除了我自己，就属慕轩岐最清楚了。
他转过头朝我看过来，那一瞬间，我身上突然汗毛倒竖。
只听慕轩岐用一种极其勉为其难的语气说道，“这……公主殿下金尊玉贵，她的脸面一等一的重要，就当昨天晚上，是和我在一起的吧。”
我浑身力气宛如被抽走，猛地跌坐到了地上。猝不及防，没有看到身后的茶盏碎片，手猛地压了上去——
“你……你给我站住！”慕轩岐和我从慕母后院一出来，我就再也忍不住张口叫出了慕轩岐。
前面那人果然转身转过头来，不置可否的看着我，我怒极，握着刚刚包扎好的手走到他面前，质问道，“你为何要当着婆婆说那些话？我明明……明明昨天晚上是……”
我羞红了脸，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昨天晚上和慕轩岐在一起的时候，我明明还是处子之身，他为什么今天早上颠倒黑白？
“你可知贞洁对一个女人来讲有多重要？你这样，分明是在侮辱我！”
“我怎样？”慕轩岐反问道，“难道我刚才对着我母亲说的话有什么地方不对吗？我何曾说过殿下你一句不好，我难道没有说你是清白之身吗？”
“那样也叫说了吗？”
我忍不住哭了出来，“你那样说还不如不说呢，谁听起来都好像是在指责我不贞不洁！”
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嫁进慕府，没想到，夫君昨天晚上跟我行乐敦伦之事以后，反而还要在婆母面前质疑我的清白。
这种事情换做谁又能受得了？
“殿下，你也说是‘好像’了；似是而非的话，殿下你也能说得出口。”慕轩岐说完，转身就要走。
我叫住他，“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对我？
“你要知道为什么？”
慕轩岐听我如此问，转过头来冷笑道，“昨天晚上我就已经告诉公主了，你今天有的一切全都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你是个小偷！你对小偷，难道还有什么好脸色吗？”
“什么……什么小偷……”被他气势所迫，我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慕轩岐握住我的手腕，冷笑道，“小偷，当然就是偷了不属于自己东西占为己有的人。”
他满脸痛恨地看向我，“你说痛，你也知道痛吗？我以为像你这样喜欢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面的人，永远不知道什么叫痛！”
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他在说什么？我自觉性格柔顺，我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啊！
“夫君可是有……什么误会？”我气势瞬间低了下来，讷讷问道。
声音轻轻的，仿佛此刻树梢的风，温柔极了。然而再温柔，却吹不进慕轩岐的心中。
“什么误会？你还有脸问我什么误会？！”慕轩岐抬眼看了一下这府中满目的大红，只觉得刺眼无比。
“长公主出降，普天同庆，十里红妆，几乎铺满了整个京城，甚至比天子娶妻还要规模盛大。
你很得意很高兴是不是？但是你知不知道，有人因为你出嫁，死了！”
他那双湛黑的瞳仁满是痛苦和不甘，“你知道吗，她死了！死了！就因为要给你腾位置，所以你皇兄在你下嫁之前，直接一杯毒酒赐死了她！”
“被陛下赐死，她还要感恩戴德！哈哈，讽刺！对杀害自己的凶手感恩戴德，实在是太讽刺了！”
慕轩岐说到激烈之处，再也控制不住，握住我的脖子，“正是因为你出嫁，所以逼死了人！你还像个没事人一样！你怎么不去死？！”
“你知不知道，我与她本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就约好将来要共度一生的。后来我高中探花，她是孤女，自幼寄住在舅舅家，我娘已经都要跟她舅舅商量婚期了。谁知道你突然出来——”
“不仅害我跟心爱之人有情人无法眷属，还让她被赐死！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你的错！”
慕轩岐掐住我的脖子骂道，“你跟杀人凶手，又有什么区别！”
最后这句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放开……放开我……”我不停地想把慕轩岐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拿开，然而浑身上下力气全无，空气也越来越少，眼看着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一声暴喝在我耳畔响起，“驸马！你在干什么！”
青鸳走上前来一把推开慕轩岐，我骤然失去支撑，猛地跌坐到地上。
青鸳怒道，“驸马，你这是想杀了殿下吗？！”
慕轩岐冷哼了一声，看也不看我一眼，拂袖而去。
地上的我抚住脖子，边咳边说，“青鸳……他刚才……他刚才是真的想杀了我……”
我的丈夫，刚才就要为了另一个女人杀了我……
我觉得脸上一片冰凉，抬手一抹，才发现满脸是泪。对扶着我起来的青鸳喃喃道，“青鸳，我跟夫君……我们是不是永远不可能了……”
我们中间，还横亘着一个慕轩岐的青梅竹马。
“怎么会。殿下性情温顺，又知书达理，驸马一定会看到殿下的好的。”
是吗……我唇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今生还能感动慕轩岐吗？
………………
府中。
看到忙活不停跟今天早上他离开时大相径庭的家，慕轩岐怔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这地方有些东西布置得不是很好，就像趁你上朝换一换。”
我一身粉衫缓步而来，脸上带着几分羞涩，“没想到还没有换完你就回——”
“谁让你这样做的？！”
话音未落，慕轩岐已经怒而推下身边一个花瓶，朝我面前砸了下去！
“哐当”一声，瓷瓶倒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看着突然砸下来的瓶子，脚下下意识地跳了一下。
我抬起头，正想分辩，慕轩岐已经怒道，“谁让你这么做的？！”
“我......我只是让你住得更舒心而已......”
我话没有说完就被慕轩岐打断了，“你问过我了吗？”我沉默不语，他心中更是怒极，“你连问也不问一句，凭什么来动我家的东西？！”
我家......这两个字好像箭矢一样，毫不留情地戳进我的身上。脸上再也没有了一丝笑容，低头不语。
慕轩岐看着我冷哼了一声，快步朝着书房走去，他猛地推开门，果不其然，这里面的布局也全都变完了。
慕轩岐看着完全陌生的房间，转过头瞪着跟上来的我，“谁给你权力这样做的？”
我委屈地抬头看向他，“我只是想......何况......”
我只是想给慕轩岐一个更舒适的环境，何况我是这府中的女主人......只是现在看来好像没有人承认罢了。
慕轩岐快步走进房中，大概扫了一眼，发现放在桌上的东西都被换了。
我连忙讨好般地解释道，“我给你换了上好的徽墨，是皇兄送给我压妆的——”
我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慕轩岐冷笑着打断了，“我一个小小的御史大夫，如何用得起徽墨。公主殿下费心了。”
他目光停在已经被换上了一个插着一支芍药花的青瓷方尊上，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这里挂着的那副肖像画呢？”慕轩岐指着空出来的墙壁，强压着内心的怒火问道。
“那里吗？那里我看那幅画太旧了，也不是什么名家名作，所以就——”
“稀里哗啦”一声巨响，慕轩岐猛地扫下桌上的笔墨纸砚，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不经我允许就随便来动我东西，皇家礼仪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我......”我下意识地想分辩，然而慕轩岐根本不给我机会。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慕轩岐在屋子里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连着转了好几圈儿，“在哪里？你丢到哪里去了？！”
“东西奴婢烧了！”
跟在我身后进来的青鸳看不下去，张口说道，“奴婢看那东西不太符合驸马爷现在的身份，干脆拖出去烧了！”
“你说什么？！”慕轩岐猛地抬起头来，走到青鸳面前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目眦欲裂，看上去要吃人一样，饶是青鸳大胆，也不由得有些气弱。不过她还是装出一副强硬模样，仰头说道，“奴婢，奴婢把那幅画烧了！”
“来人，”慕轩岐吩咐道，“把这丫头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小厮听他吩咐，立刻要上来带走青鸳，我愣了一下，连忙伸出手护在她面前，“住手！”
我抬眼看向慕轩岐，语气前所未有的强硬了起来，“她是我的侍女，这么多年跟在我身边，连我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你怎么能说打就打？”
“你还好意思说！”一听我维护青鸳，慕轩岐就立刻调转矛头对准了我，“她既然是你的侍女，你为什么不管教好？”
他微微撇了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既然长公主殿下说我叫人动手打她，损了你的面子，伤了皇室尊严，那我就请长公主给我个说法。”
“你的侍女，未经允许擅自进我书房，还将我房中的东西给拿去销毁了。这一桩怎么算？”
他此话一出，我猛的咬住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