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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与君无关

发表时间: 2024-09-14 23:23:50

章亭此次前来京城,是为了取一样东西,顺便巡视下自己名下的产业。眼下功德圆满,也不用承担安定侯的怒火,自然可以离开了。

我没多少行李,随便整理就上了马车,倒是章亭依依不舍地跟庄里的绣娘们告别,一边说着漫无边际的漂亮话一边收受着她们赠予的礼物。

此人年纪不小,虽然红颜知己遍天下,但一直没有成亲,房中空虚,故总有怀着各种心思的姑娘向他示好……所以,当啊莹拎着行李看着我,说要跟我们一起走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就以为这又是个想攀高枝儿的姑娘。

“啊莹,能决定你去留的人,不是我,是公子。”

“可是,我想跟你学习绣技。”啊莹眼巴巴地看着我道。

我愣了:“跟我学习?”

“是,语儿姐姐比绸缎庄里的人都要厉害。”啊莹的神情有些犹豫,但还是坚定地说道:“我想拜你为师。”

“可是……。”可是我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更不觉得自己能做人师父,怕耽误了啊莹。

“语儿,啊莹这小丫头的资质不错,定能将你的衣钵传承下去。”章亭过来,恰好听到啊莹的话,便劝说道:“你便答应了她呗!”

东家都发话了,我还能说不吗?于是点点头:“那你且先跟着我们去南方吧!”南方的本家里有许多老师傅,这些年我没少偷师,若是我教不了啊莹,让她跟着老师傅们学习便是。

啊莹喜出望外,拽着我就要行拜师礼。

不过我一刻都不想再在京城待下去,唯恐慢上一步,就要被姜甚执发现,于是急急拦住她:“我们先出发,等回到章府再拜吧!”

大概是因为欠了恩情没有还清,姜甚执一直没放弃寻找,天南地北,到处都有他派出的眼线。

我躲得艰难,甚至不惜告诉章亭,自己有仇家,若身份曝露,只有死路一条。章亭便帮我改了户籍信息,只余下语儿”这个非常常见的名字。

可我没想到,在出城的时候,守门的士兵看见我的路引,眼带审视地望了过来:“你叫语儿?姓什么?”

尽管有戴着帷帽遮住容貌,但我还是心虚地低下了脑袋:“回军爷的话,我只是个奴仆,不配拥有姓氏。”

“取下帷帽来。”士兵道。

我心道要糟,没想到入城时毫无声息,出城却百般盘查,完全来不及做伪装,只能故作磨蹭地把帷帽取下。

“抬起脸来。”

我慢慢扬脸,原本清秀可人的容貌,此刻变得歪鼻子咧嘴,眼睛也是多见眼白,不见瞳仁,生生把士兵吓得倒退了三步。

“你怎么长这样?”士兵冷喝道。

我没有回答。事实上,我能在短时间内做出这副表情已经足够艰难,又哪里还出得了声?

“军爷,她幼时中风,长大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虽然有点丑,但不是恶人,您多担待些。”章亭见状,急忙过来解释着,并不动声色地塞了张银票过去。

士兵悄悄看了看面额,很满意地点点头,退后一步放行:“快走吧,别挡在门口。”

蒙混过关,顺利出城后我已然是出了一身冷汗,但还是感激地对章亭道了声“谢谢”。

章亭似是有满肚子的话想要问我,但瞥瞥阿莹,还是什么都没说。

马车行驶一整日,入夜后到了一处小镇,镇里只有一间不大的客栈,于是我们便在此落脚。

吩咐阿莹去安排食宿,章亭实在忍不住,把我拉到一边:“语儿,你老实告诉我,你的仇人到底是谁?难道是个大官?”

恶名传天下的安定侯姜甚执,官职确实很高……我可以否认,但想到刚才出城时的场景,又恐自己会不小心连累章亭,于是点点头:“是。”

章亭大急:“这好端端的,你怎会惹上官家的人?”

我不想解释,便敛眸哑声道:“你若怕章家受我牵连,我可以离开,只是,阿莹就要劳你多多看顾。”

该报的恩情,我已经数倍偿还,我们之间也不曾签过什么卖身契,我无牵无挂,随时能走。

“走走走,你要走去哪儿?”章亭没好气地瞪我:“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早已把你视为家人,你也该把章府当成自己的家,有困难我们一起面对,有危险我们一起克服,别再说这种见外的话。”

我愣愣的,眼眶渐渐发热,半晌,含着泪笑起来:“那,我认你做义兄吧?”

章亭张了张嘴,顿几下便故作轻佻,笑着逗我:“好,快叫声哥哥来听听。”

我懒得理他,正要回去客栈,却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几匹快马向着这边疾驰而来。

而为首那匹黑马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气势凛然的男人。夜色已深,我其实瞧不清男人的容貌,但他身上穿着的靛青色素色外裳太过眼熟,我一眼认出他的身份。

安定侯,姜甚执。

来不及思考姜甚执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转身一个飞扑,将自己的身体藏入章亭的怀中。

“语语儿?”章亭惊呆了,愣着。

“别动,也别说话。”我边急急说着,边用他的外裳遮盖住自己的身体。

此时,以姜甚执为首的一群人停在客栈外,“侯爷?”后面的人轻声催促。

紧接着,脚步声响起并远去。

我谨慎地抬起头,确定姜甚执已不在,迅速地跟章亭拉开距离,并抢在他出声之前,略带羞愧地将刚刚打好的腹稿说出来:“对不起,我就是想享受下拥抱亲情的感觉……哥哥,谢谢你。”

回客栈后,我没敢去大堂用餐,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拜托阿莹把食物端来房中,她自然答应。

这儿的厨子手艺不错,食物色香味俱全,我却吃的心不在焉。

姜甚执现在是天子宠臣,无事应该不会出京才对,可他只带了这几个人,急匆匆地是要去哪儿呢?

莫非是南边出了什么事?

我全程躲在房中,应该不会碰上面吧?或许明日该早些离开?

越想,心就越乱,我扔下筷子,从行李中翻出面纱系在脸上,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然后前去寻找章亭。我要说服他,等天一亮,就立刻启程离开。

章亭跟我的身份不同,故住在三楼的上房区,那是客栈里最好的房间。

可是,等踏上三楼,发现章亭不在房里时,我才想起来,姜甚执肯定也是住在这儿……暗叹一声大意,转身就要离开,却嗅到一股奇异的香气,意识顿时变得昏沉。

是带着毒的迷香!

我立刻从怀中掏出解毒丸,放在嘴中含着,抬眼却见数支羽箭破开夜空,射入屋内。而其中一支羽箭,直冲着我的脑袋而来,其速度之快,压根来不及躲避。

“这里危险,快走!”伴随着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有一只修长好看的手伸过来,稳稳地握住快要射穿我头颅的箭矢。

我忍不住回头,就见鹤骨松姿的姜甚执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正以箭矢为武器,替我抵挡着箭雨。

察觉到我的视线,姜甚执垂眸看过来,对上我的视线,他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轻启薄唇:“语儿。”

这两个字,像是一盆冰水泼在心头,我霎时清明,提起裙摆转身就跑。

“语儿!别走!”姜甚执抬脚想追,恰在此时,有好几个黑衣人从屋顶跳下来,杀气腾腾地挡在他的面前。

“滚开!”眼看着我跑得不见踪影,贺江急了,手中长剑再不留情,所到之处血花四溅。

然而黑衣刺客源源不绝,愣是把他拦在客栈之中。

我“腾腾腾”地一路跑下楼,到了门口,忍不住回头一看,不久前还好端端的客栈已经变成马蜂窝,甚至有浓烟徐徐冒起,显然是有哪儿烧起来了。

我瞬间明白刺客的想法,如果杀不死姜甚执,那就烧死他……我眼眶泛红,下意识地往客栈走了一步。

“语儿,我听说客栈出事了,你没事吧?”章亭急匆匆地赶过来,借着月光拉住我左右察看,见我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不由松了口气。

“我没事。”我叶春儿回过神,绷着身体再不敢回头看那越来越明亮的火光:“客栈里好像有刺客,太危险了,我们还是马上走吧!”

姜甚执背负一身骂名,纵横朝野那么多年,肯定不会轻易死去,倒是我必须得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走什么走?客栈不能再住,我们可以去镇上找地方借宿……何况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得好好休息啊!”

 

我微愣,浅笑着摇头:“我就是有点儿晕车,现在已经好了,你有看到阿莹吗?我们先去找她,然后立刻出发吧!”

 

章亭有些狐疑地看我一眼,见我坚持,倒也答应下来。

 

阿莹抱着行李躲在烟尘滚滚的后门,看见我们,她眼眶当即红了:“公子,语儿姐姐,你们去哪儿了?客栈着火了,我好害怕。”

 

“别怕,没事了。”我走上前,替她分担了部分行李,见她手中染着黑灰,以为她是不小心在哪儿蹭了脏污,又掏出手绢帮她擦拭干净:“这儿不太安全,我们马上离开吧!”

 

阿莹连连点头。

 

三人坐上马车,车夫扬起马鞭,带着我们迅速出了小镇。一路上,像我们一样选择逃跑的人并不少,车辙印一道道叠加,将泥泞的道路变得乌七八糟。

 

马车离开小镇没多久,我就觉得身体变得沉重了些,吸入异香时的那股无力感也重新复苏。

 

我探手诊脉,发现自己仍中着毒,眉心便微微蹙起。

 

阿莹见我神情不对,探手轻触我额头,随即惊呼一声:“语儿姐姐,你的额头好烫。”

 

我一惊。

 

刚刚那一瞬,我好像在阿莹的身上嗅到了迷香的香气,但凝神细嗅,又消失了……是我的幻觉吗?

 

不过,不等我细想,章亭就咋咋呼呼地打断我的思绪:“语儿,你发烧了?身体不舒服就直说,乱逞什么强?我们去下一个城市,找家客栈好好休息!”

 

我抗议,但无效,被迫随着马车进入最近一座城市。

 

章亭直接将我带入了医馆。

 

我无奈地抬眼看他:“我就是郎中。”

 

“医者不自医,医馆的郎中来了,你快伸手。”

 

我轻叹,把右手搁在脉诊子上,默默听着章亭跟坐堂郎中之间的一问一答,然后在坐堂郎中叹息着说“毒性太强,无药可救”时,忍无可忍地报出一串药名。

 

“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章亭知道我这是要自己解毒的意思,于是讪笑着轻声嘀咕一句,随即依言买下一堆药材。

 

我们在城中找了间客栈住下,我身心疲倦,不想再爬楼梯,于是选了间一楼的客房。强撑着神智,给自己熬了碗解毒汤喝下,然后倒头就睡。

 

再醒来时,烧已经退了,精神也已恢复得七七八八。我继续探脉,发现体内的毒素正在减少,可见睡前喝的解毒药有效……只是,我在最初嗅入异香时吃的解毒丸跟药汁同宗同源,不过是被凝练成丸而已,为什么还是会中毒发烧?

 

难道,我先后中毒了两次?

 

第一次中毒是意外,那

 

第二次中毒是什么时候?在嗅到阿莹身上那一瞬而逝的的异香时,我已经起热,再往前……莫非阿莹手上那黑灰一样的脏污是毒?

 

当时阿莹满脸歉意,说要替我清洗弄脏的手绢,而我急着离开,没多想就把手绢递了过去,但下毒的人会是阿莹吗?

 

她又为什么要害我?

 

等等,阿莹要害的人是姜甚执吧?阿莹擅刺绣,又亲自缝补那件靛青色的旧衣,应该不难看出衣裳上的纹样是出自我之手,进而推测到我与姜甚执有所牵连,再以拜师为名一起跟随着我们南下?

 

她当真有如此之深的心计?这都算得上殚精竭虑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我不想怀疑自己的同伴,于是想去隔壁房间寻找阿莹,并以索回手绢为名打探消息,但阿莹不在。

 

她去了哪里?我环眸四顾,却突然发现整个客栈安静得近乎诡异。明明是人来人往的白天,四周却静得落针可闻。

 

发生什么事了?

 

我谨慎地走出房间,慢慢走向大堂,然后猛地怔住。

 

斜前方,姜甚执带着几个煞气腾腾的侍从,持刀站在门外,而在他的面前,站着微微发抖,但寸步不让的章亭。

 

很显然,是姜甚执要进来,但章亭拦住了他。

 

姜甚执的脸色,黑得看起来像是快要按耐不住地暴起杀人了。

 

他竟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为什么非得要找到我呢?他知道,如我再继续留在京城里,他迟早会失去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吗?

 

应该不知道罢?毕竟,在他心里,身份地位高过一切。若是知道我才是真正的江小姐,他该是会不顾一切地抹杀我吧?

 

心像针扎般刺痛,我硬着头皮走出去,姜甚执闻声抬眸,朝我看过来。

 

有那么一瞬,他的眼眶像是红了,但很快他就翘起唇角,露出一个堪比百花绽放的灿烂笑容:“语儿,我来了,我依诺来找你了。”

 

 

“你……。”记忆中,自下山之后,姜甚执就再没有对我笑得这样开心过。我有些晃神,随即恍然大悟:“雪山上的事,你都记起来了?”

 

所以,他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寻找我?

 

“嗯。是我来得太晚,我回过山上找你,可是你不在……。”

 

“都已经过去了。”我打断他的追忆,在片刻的情绪激荡之后,我已经恢复平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漠:“对于我来说,那些事情已经不重要,你也忘记它吧!”

 

这下,姜甚执的眼睛是真的红了。

 

他站在门口,像一杆笔直的长枪,却脆弱得仿佛风若再大一点儿,他就会从中折成两半。

 

“语儿,跟我回去吧,祖母很想你,她年纪大了,时日不多,便是看在她的份上,你跟我回家,好吗?”

 

“侯爷。”我颤抖着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仿佛这样我就能彻底地远离他,“那是你的祖母,是你的家,再与我无关。”

 

眼前人影一闪,长手一捞,将我牢牢嵌入自己怀中。

 

熟悉的气息,陌生的拥抱。

 

是姜甚执。

 

他错步绕过章亭,将我拥入怀中。

 

章亭傻眼了。

 

姜甚执把脑袋埋在我的肩窝,身体发抖,声音更是哑得厉害:“语儿,我都知道了,我把一切都归还给你,你跟我回家吧!”

 

家?哪儿是我的家?京城的安定侯府吗?那地儿从来都不是我的家!我不耐地抬手,想将他推开,却觉肩颈处一片湿热。

 

姜甚执哭了。

 

他的眼泪,烫得我全身发抖。

 

“语儿,对不起,我好想你!”姜甚执哽咽着呢喃。

 

我一个激灵,蓦地笑出声来。笑得疯狂,以至于眼角也跟着溢出泪花来:“我道安定侯为何要千里迢迢地寻我呢,原来是知道自己站得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想请我回家?你放心,我对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不感兴趣,不会去跟你抢夺,你要是实在不放心,不如一剑杀了我?”

 

姜甚执赤红着眼睛抬眸我,愣住了。

 

我擦掉眼角的泪花,笑盈盈地歪着脑袋问他:“哦,对了,现在的我配死在你手上吗?”

 

这一字一句,皆如锋利的剑芒直直插在心上,姜甚执惨白着脸色,像站立不稳般急退三步。

 

没有亲身经历过,永远不会懂得言语造成的伤口有多痛,他经历了,也懂了,可他曾带给我的伤害已无法抹消。

 

六年过去,我们之间,已完全颠倒过来。

 

曾经,我全心全意地把心掏给他,他不相信。后来,他终于信了,也把心掏出去,可我不稀罕了。

 

现在的我,更像是一只把他当成宿敌的刺猬,只要他靠近,我就会竖起满身的尖刺。

 

姜甚执软下眼神,正要说什么,可章亭突然冲过来,一把拉过我护在身后:“这位公子,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过去是什么关系,但她明显很讨厌你,麻烦你有点儿自知之明,别再死皮赖脸地苦苦纠缠,行吗?”

 

姜甚执垂下眼,定定看着我们交握的双手,脸上的神情忽变,像利刃出鞘,带着慑人的凌厉:“离她远点儿!”

 

这时的姜甚执,才像是传言中的那个煞神,只是一个眼神,就令人想要退避三舍……章亭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可是,我却似挑衅一般,反而跟章亭十指交握。

 

从前,我为了讨好姜甚执,在他面前卑微得像尘埃,现在我不想再讨好他,便再无所畏惧:“姜甚执,六年前你亲手写了一封休书,从那时起,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这话的言外之意是,不管我再做些什么事情,不管我想跟什么人好,都与他无关。

 

姜甚执抿唇。

 

良久,他像发誓般慢声说道:“我等你回心转意。”

 

“你且慢慢等着。”冷冷丢下一句话,我拽着章亭离开大堂。

 

刚离开姜甚执的视线范围我就垮了,像是突然被人抽走力气,浑身软绵绵地往地上栽。

 

好在章亭反应及时,搀扶我回到房间,边给我倒茶边忍不住地发问:“语儿,刚刚那个男人是谁?”

 

他是谁呢?

 

是我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是我献出自己的全部,依然得不到的人?还是,在我被弃如敝屣后,仍旧无法忘怀的人?

 

这一瞬间,我心中千头万绪,眼前掠过许许多多的画面……最终,轻轻回道:“他是安定侯,姜甚执。”

 

章亭手心一抖,手中茶壶的壶口倾斜,碧绿的茶水便泼洒在了桌面上。好一会儿才愣怔着问:“是我知道的那个安定侯吗?”

 

“是。”

 

章亭吓得不轻,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像是在颤抖:“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带着歉意看向他:“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没有仇家。我跟姜甚执曾是夫妻,只是他身份高贵,我出身卑微,彼此并不合适,故和离后我不想再看见他,就一直都在躲着他。”

 

章亭直愣愣地像失了魂,手中茶壶“啪”地一声坠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他这反应有些奇怪,与其说是害怕,倒不如说是伤心……我更不安了,可这会儿我的心神也乱得很,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于是只能继续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瞒你。”

 

碧绿的茶水顺着桌面流到身上,章亭清醒过来,强扯出一抹笑容:“你让我冷静冷静。”说完,他带着些仓皇,匆匆离开房间。

 

我张了张唇想喊他,可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姜甚执的出现,搅乱了我的全部理智。

 

我也需要静一静。

 

第一次遇见姜甚执的时候,是在冰雪封山的冬天我为了治疗一只前腿受伤的幼狼,到处寻找草药,然后在漫天白雪中发现一抹黑色。

 

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发现那是个穿着黑色氅衣的少年,已经被雪埋了一半。

 

他的脸被冻青了,薄唇乌紫,但这无损他的容貌,瞧见他的

 

第一眼,我就觉得他美得像从雪地中诞生出来的精灵。

 

我看呆了。

 

半晌才记得要把他挖出来,然后把他背回山中自己独住的木屋。

 

少年的身体很凉,像冰棱一样毫无温度。

 

我给他灌姜汤,他咬紧牙关不肯喝,哪怕我豁出去以嘴喂他,他依然戒心极重地喝多少吐多少。

 

怕他冻死,我强忍着羞意,扒掉他的衣裳,掌心沾酒揉搓他的皮肤,他却用残存的力气捉住我的手腕,差点将我的手扭折。

 

忙碌大半个时辰,我累得气喘吁吁,身上也出了一身热汗,可少年的气息愈发微弱,眼看着就要断气。

 

我只能在床边点了两个火盆,然后脱下自己的衣服,抱着他躺在被褥中。

 

他快死了,没力气抗拒,终于老实下来。

 

迷迷糊糊间,我也睡了过去。

 

不过,他在醒来后恩将仇报,再度把我的手抓得通红不说,还将我视作敌人……可是,我蓦然觉得他跟我从前救的那些小动物很像,看似紧张戒备,但只要撸顺他的毛,他就会变得绵软无害,甚至无意识地依赖我。

 

很可爱。

 

还很好看。

 

所以,当他说要给我一个家,还要跟我做夫妻的时候,我心如擂鼓,彻底沦陷。

 

我知道他身份不凡,不可能跟我在山上过清苦的生活,所以早就打算好要跟他一起下山,却遭到他的拒绝。

 

哪怕我日日哀求他,他也始终没有松口。

 

知道他心意已决,我不再试图说服他,而是偷偷收拾了行李,在他下山时,悄悄跟在他的身后。

 

可没料到,哪怕他是个半瞎,前行的速度也依然惊人,山路陡峭而崎岖,而他如履平地,我一个错眼,就跟丢了。

 

从天而降的新雪,掩盖住他的足迹,我一个人站在雪地中,又慌又怕,然后一脚踩空,摔得鼻青脸肿。

 

可我还是咬牙忍痛,一路摸下山。

 

我找了他整整三年,有人告诉我,我被抛弃了,我不信,也有人劝我放弃,我不听,我相信我们之间的缘分,然后真的重新遇到他。

 

他的眼睛已经痊愈,黑眸里藏着暗光,只是随便地站在那儿,就耀眼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我心里想着,这就是我喜欢的人啊,我要对他好,要给他自己最好的东西。

 

可是,他忘记我了。

 

在我说想要一个家的时候,他满脸嫌恶地转头就走,哪怕我追上他想要解释,想要唤醒他的记忆,可他厌烦地将我甩开。

 

我精心挑选过的西红柿落在地上,被他一脚踩得稀碎。

 

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山上的那些承诺,或许只是他编造的一场谎言,他只是出于警惕,骗我费心救治他。

 

现在他好了,不再需要我,自然要选择遗忘。

 

可我喜欢他三年,惦念他三年,已经没办法放弃。挣扎一番,我忘掉从前的承诺,厚着脸皮穿上凤冠霞帔,嫁到侯府。

 

我以为,只要努力,总能打动他,我以为,即便没有爱情,至少可以默默地守在他的身旁,等待百年之后,与他同棺合葬。

 

生不能同衾,至少死后同穴……这样,下辈子说不定能得一个圆满。

 

可是,一切都只是我以为而已。

 

 

我在梦中小声地啜泣。

 

直到感觉有一双干燥而温暖的手,轻柔擦过眼角,我猛地睁开眼睛。

 

是姜甚执。

 

他正垂眼看着我,黑如曜石的眼睛里有怜惜有后悔有痛苦挣扎,也有情意……。

 

情意?姜甚执是一个没有人性,亦没有心的男人,他连自己都不见得喜欢,又怎么可能对别人有情?我觉得自己是睡糊涂了。

 

“你怎么在这儿?出去!”

 

“你刚刚,跟章亭呆在房间里做了些什么?”姜甚执克制着醋意,哑声问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我再度亮出满身的刺:“与你无关。”

 

姜甚执眸光一闪,问得艰难:“你们成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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