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时，路过的道长说我克夫，成了村里的不祥之人。现在我十八岁了，
从未婚嫁的我是十里八村知名的克夫女。同龄的女孩子早就为人妻为人母，
而我被当作家里的耻辱，连吃饭都只能去外面。家里有一位兄长和一位姐姐。
因为我是克夫女，所以村里人觉得他们沾染了晦气，至今未娶未嫁。
兄长和姐姐对我恨之入骨，骂我、打我，问我怎么还不去死。爹娘骂我是扫把星，
坏了文家的名声，不让我住屋里，给我吃馊饭。我是他们的出气筒，心情好给口饭吃，
心情不好就打骂我。今日，文家族长出面，逼我与文家断绝关系，逐出门户。
1也许是早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我不觉得惊讶。自从五岁那年，
我被一长袍道士当着村里人说是个克夫命开始，爹娘对我的态度便大不如前了。
他们把我当作邪祟，不祥之人。把我赶出房间，让我睡在牛棚里。
吃饭的时候我也只能在外面吃馊饭，甚至有时候连口馊饭都吃不上。
导致我现在比同龄人瘦小。如今，他们要把我赶出这个家，让文家族长出面，
与我断绝血缘关系，甚至还要我改姓。「文烟儿，签字按手印吧。」
文家族长写好了断亲文书。我看向父亲，父亲却连个眼神都不给我。我又看向母亲，
想从母亲的眼睛里寻找到哪怕一丝的愧疚和不舍。但我知道，这只是我的痴心妄想而已。
这时，我的兄长，文书远催促道：「磨蹭什么呢？赶快签字啊！」「就是，一个扫把星，
坏了我文家多少气运，识相点就赶紧离开！」我的姐姐，文娟儿也同样表达着不满。
这断亲文书，我是不签也得签了。「爹，娘……」我走上前去，跪在爹娘面前。
「今年我十八岁，不管你们待我如何，这条命，是你们给的。」我附身叩首。
随后挺直腰板又道：「今日，是我最后一次叫爹娘，日后再见，便是陌生人。」
我再一次叩首，然后站了起来，走到书案前，签了字按了手印。我面向众人，
平静道：「从此刻起，我不再是文烟儿，而是齐烟。」「以后再见，希望各位不要认错了人，
叫错了名，免得尴尬。」话完，我不再看他们，目视前方，一步一步，走出了正堂。
我自知自己无处可去，身上分文没有，能从家里带走的，只有一条从小跟着我的大黄狗。
爹娘本不想把大黄分给我，但是大黄只跟我亲近，我去哪，它就跟着去哪。于是我跟他们说，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带走大黄，他们才答应下来。
我被逐出文家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他们并不会觉得我可怜，
还恭喜文家摆脱了扫把星。在我离开家的第二天，就有人上门跟文娟儿提亲了，
是村里有名的屠户，王大福。王大福去年死了婆娘，比文娟儿长个十多岁，家里有钱，
城里面还有关系。喜宴办的风风火火，整个村子的人都吃上了好肉好酒，
都说文娟儿的福气来了。而此时的我，在村子外面的一间破庙里吃着山里捡回来的野果子。
破庙不大，但勉强能遮风挡雨，只是夜里寒冷，常常被冷醒。我只好找来一些稻草盖上，
虽然有些刺挠，但至少暖和了一些。我从来不信自己是不祥之人。我的命运，
凭什么让别人几个字就否定了。这些年来，提起文烟儿大家还会疑惑是谁，但一说起克夫女，
他们就立即想起来了。他们会说「就是那谁，文家的那个小女儿」，甚至都记不住我的名字。
现在我跟文家断了关系，村里的人知道我在破庙里住着，每次路过破庙时，
都会有意无意的往里面看。见着我在时，他们会投来不屑和嘲讽的眼神，
那眼神似乎在说「怎么还活着」「怎么还不去死」之类的话。
村里性格顽劣的孩子时不时地还会朝破庙里面扔石头，口中「克夫女」说个不停。
2尽管这样的日子也能勉强凑合，但我心里总归是不甘心的。第二天，我花了一个上午，
把破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打扫了好几遍，破庙里整洁了许多。用稻草做床，
扯了一块挂在佛像上的红布，去外面水塘里洗干净晾晒干后铺在稻草上。
将倒放的破旧木板清理干净作为门板，虽然不能跟平常的门一样推开，
但可以用一根木棍支撑起来，以防晚上睡觉时有野兽闯进来。
用石头在破庙外面堆了一个小灶，没有锅，幸好我离开家的时候拿了生火用的工具，
可以烤东西吃。晚些时候村民都回家吃饭了，我便去村民扔垃圾的地方搜了一圈，
捡了些还能用的东西回来。大黄刨着一根骨头叼着，也不知道是哪只倒霉小狗埋起来的。
还有三四个月就入冬了，所以我必须在冬天之前准备好御寒保暖的东西。我得赚钱。
只要有钱了，我就能离开这里，去安宁城了。我听其他人说，安宁城是最繁华的地方，
是人间仙境，进去了就不想再出来了。于是我从十四岁开始，
经常上山采草药去城里面的药铺卖，卖得的钱我藏了起来。
但后来村里的人看见了我在药铺里卖草药，告诉了我爹娘。我住的地方被翻了个底朝天，
所有的钱都被他们抢走了。我不想我好不容易赚来的钱被他们拿走，
于是就再也没去卖过草药了。现在，我打算重操旧业，继续卖草药。天还没亮，
我和大黄上了山。山间雾气很重，入秋半个月，山里的草药有些过了收获期，很多都没了。
我找了一上午，就采了半背篓的蒲公英和半背篓的野果子。这两样都买不上价，
顶多三四文钱，够买两三个包子。「咕噜噜~」我的肚子饿扁了，发出抗议的声音。
没有什么吃的，我只能吃野果子，而大黄更可怜，只能看着我吃。「对不起啊大黄。」
我很自责，如果大黄不跟着我出来，也许还能吃上饭。「汪汪汪！」大黄冲我叫了几声，
随后往一处密林中跑去。我赶紧跟了上去，山里有不少凶猛的野兽，
我想大黄也许是感觉到什么了。面前全是带刺缠绕的藤蔓，我的身上被划了不少的伤痕。
跟着大黄在密林里穿梭几分钟后，它终于停下了。「汪汪汪！」大黄又开始叫了起来，
然后它咬住了一棵草的茎杆。我瞬间傻了眼。大黄咬住可不是普通的草，而是人参！
我激动极了，忙不迭地用垃圾堆里捡来的半块铲刀，一点一点锹开土。这可是野生人参啊！
能卖上不少价钱呢！两刻钟后，我终于把人参完整的挖了出来，个头不算大，但品相很不错。
我赶紧用布包着放进怀里，匆匆下了山，直接往城里面去。
我去了之前经常去卖药草的那家药铺，店老板是个很和蔼的大叔，叫李宗祥。见着我进铺子，
我还以为他认不出我来了，但他却一口叫出了我的名字。得知我是来卖人参时，他很惊讶，
问我是从哪里找到的。我没有告诉他，只是运气好碰见的。最后李宗祥一咬牙，
用二十三两银子买走了人参。为了防止被偷，我把钱分成了三份。
一两银子、二两银子以及一些碎银分别放入三个袋子里，揣到怀里，
还用绳子紧紧地系住腰带。我买了很多东西，直到拿不下了我才回了破庙。「大黄啊大黄，
你可是大功臣啊！包子分你一半！」「汪汪汪！」大黄跟着叫了起来。「大黄。」
我摸着大黄狗的头，笑道：「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汪汪汪！」吃饱喝足后，
我开始下一步的计划。3如果继续卖草药，入了冬后进山就很危险了，
而且也不能保证能再一次撞上大运。所以我得学一门手艺，
至少以后去了安宁城能够靠着手艺过活。我打算花钱找李宗祥拜师学医。第二天，
我去找了李宗祥。他听了后似乎有些犹豫，毕竟我是个女流之辈，很少有女人出来打工的。
我只好用我的遭遇来博取他的同情。李宗祥是个读书人，不信封建迷信，
对于我的遭遇他很气愤，很快答应了我的请求。我高兴极了。于是我跟他说好了，
早上的时候去店铺里帮忙学习，下午是我自己的活动时间，我打算再去山里碰碰运气。
……「滋啦啦~」油温正好，我下了肉，翻炒几分钟，加上调味料，香气逼人！
大黄伸着舌头喘着气，哈喇子都从嘴角流出来了。这时，有人扛着锄头从路上经过，
闻着香味往我这边走过来。「这是吃上肉了啊？！」那人盯着锅里，舔了下嘴。
这人叫王二牛，村里有名的大喇叭。我敷衍了一句，「嗯。」「你买的？」他问。「不是，
上街乞讨好心人给的。」王二牛惊讶不已，「给这么多肉？」我假笑道：「是啊，
城里贵人多，我跪着磕几个响头，人家看我可怜就赏给我了。」王二牛咽着口水，
竟然伸手往锅里去抓肉。我一铲子打在他手上，他烫得嗷嗷直叫。「克夫女，你杀人啊！」
我平静道：「你也知道我克夫啊？不怕吃了我做的菜坏了运气？」王二牛收回手，
不满道：「谁稀罕啊！鬼知道你这肉是怎么来的，怕不是跟了哪个野男人，卖肉来的钱。
我攥紧锅铲。如此侮辱的话语他们张口就来，到底是鞭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不觉得疼。
「王二牛，你可不要以为自己是这样的人就认为别人也是。」我冷冷笑着，
村子里的八卦事我知道的可不少。「村长家的媳妇，村口的李婶，村尾的张婶，
你和她们的关系，我想不用我说吧。」王二牛脸色瞬间铁青。「你最好别来惹我，
要是惹毛了我，我就把你和村长媳妇的事说出去，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在村子里待。」
「你......你......你给我等着！」王二牛留下狠话后落荒而逃。
4起初我并未把王二牛的这番话放在心上，然而过了几天，我的母亲赵凤却找上了我。
这时我刚从城里回来，她在破庙里等着我。我睡觉的地方被翻得乱七八糟，
稻草被翻得到处都是。见着我回来，她双臂抱胸，一副气势凌人的模样，问：「钱呢？」
我心里一惊，为什么她知道我有钱？我这才想起来前几天王二牛说的话，
看来是王二牛干的好事。不过幸好我留了个心眼，把钱全部放在了李宗祥那里。「什么钱？
我没钱。」我说。「没钱你这些东西哪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怎么没有关系，
我是你娘！」我大笑起来，「娘？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我们不是断绝关系了吗？
我现在可不姓文了，我姓许。」「赵凤，不会是你年纪大了，记不住了吧？」赵凤鼓着眼睛，
怒瞪着我，「文烟儿！我是你娘！你竟然直呼我的名字！你大逆不道！」
我平静道：「断亲文书上写的明明白白，当时你们说的也是信誓旦旦，赵婶，
你现在找我要钱，不合规矩吧？」赵凤气的脸红脖子粗，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孝子，
没良心的狗东西。「你今天要是不把钱拿出来，我就告诉你爹他们，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
我真没想到人能无耻到这种地步。我没说话。赵凤又威胁道：「你要是不给我，
我就每天都来你这里守着，跟着你，我看你能把钱藏到哪里去！」赵凤这是认定我身上有钱。
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妥协了。「我可以给你钱，但只有这一次。」赵凤同意了，
我从袖子里拿出一袋银子，里面全是碎银，大概有个一两左右。我给了她一半，她还不知足，
还想多拿点。我念在五岁之前她对我不错的份上，留了几颗碎银，剩下的都给了她。
「可以了吧？走吧。」我漠然道。然而这时赵凤却出人意料的问：「你是不是还有钱？」
「没有了！」我心口燃起一股怒气。说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只能让对方更加得寸进尺！
5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人真的可以毫无下限。半个月后，赵凤又来了，这次不止她一个人来，
还带上了他的丈夫，文德。我正在温习医术，两人直接闯了进来。「文烟儿，
你这过得挺不错的啊！」文德贪婪地眼神扫视着四周。这半个月来，
大黄帮着我在山上找了好几根人参，换了将近一百两。我花了一点钱修缮了一下破庙，
里面简单的布置了一张床，书桌烛台和吃饭的地方。我放下书，冷声道：「你们有事吗？」
文德走了过来，桌子上放着一些蜜饯，他丝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放下！」
我怒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放肆！」文德一脚踹翻了桌子，「我是你爹！
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是个屁！」我忍无可忍，「我们早就断绝关系了！
你们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就去报官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报官也没用！」
文德威胁道：「我知道你有钱，在城里的药铺里面当伙计，我养你这么大，
你孝敬孝敬难道不应该吗？！」我气得浑身发抖。「汪汪汪！」大黄冲着两人露出獠牙。
「死狗！你他娘的找死！」文德一脚踢了过去，踢在了大黄的肚子上，大黄翻了过去，
低声呜咽着。「大黄！」我赶紧去查看情况，大黄是一条老狗了，文德这一脚不轻。
「一条畜生而已，竟然对着主人叫唤，死了就死了。」文德轻描淡写地说。
大黄的肋骨被踢断了几根，此刻只能痛苦地呻吟，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大黄......」
我不敢碰它，生怕哪一步做错了会让大黄更加痛苦。「我跟你说话呢你是聋了吗！」
文德猛然起身，一脚直接往大黄的肚子上踩去，一脚不够还来两脚。「我告诉你文烟儿，
今天你要是不把钱给我，我明天就去城里那药铺里面闹事！」我瞪着眼睛看着他们，
眼泪在我眼眶里打着转，死咬着后槽牙，最终还是忍不了了。我抄起长凳，往文德身上砸去，
赵凤生怕波及到自己，连忙跑到外面，大喊着：「来人啊！快来看看啊！女儿打爹了啊！」
赵凤这一嗓子，喊来了不少人。随后有几个大汉进来，把我死死按在地上。
闻声赶来了文书远，重重地往我脸上扇了几巴掌，还狠狠踹了我连三脚。我抵抗不了，
我无法挣扎。我尖叫着，吼着，大骂着，别人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疯子一般。
我被他们送进了衙门，我成了被告。尽管我已经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哪怕我跟文家断绝了关系，然而衙门的官收了钱，把我定了罪。我心如死灰。这世道，
总归是不公平的。我被打了二十大板，可我不觉得疼，反而让我更加下定了决心。
6李宗祥心善，把我接去药铺里养伤。然而文德赵凤却仍不肯放过我，
他们竟然闯到药铺里来找我要钱，还说不给他们就闹事。李宗祥气得报了官，
但官府那帮人不干事，每次都只是做做样子，把人打发走就不管了。一连几次，
两人频繁闹事导致药铺里的生意一落千丈。我不愿牵连李宗祥，这本不关他的事。
于是我给了文德他们钱，他们一张口就要十两银子。「别装了，
我知道你在这里卖了不少值钱货。」文德趾高气昂地说。我看向李宗祥。李宗祥「害」
了一声。「是我对不起你啊烟儿！店里的伙计不懂事，把你在这卖人参的事给你爹娘说了。」
难怪……我苦笑着，说：「李叔叔，这不能怪你。」「拿十两银子给他们吧。」
文德和赵凤拿到钱后两张老脸都要笑烂了。「这才对嘛！」赵凤数着钱，又问：「烟儿，
你肯定还有钱是吧？」文德看着我，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冒着贪婪的目光。我知道，
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会再来要钱的。于是我干脆不装了，说：「有，还有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文德瞪大了眼睛，瞬间觉得自己手里的十两银子太少了。
赵凤立即说：「那你才给我们十两是不是太少了？」我乖巧道：「其他的放在钱庄里了，
你们用完了可以再找我要。」文德高兴极了，说：「这才对嘛！我们生了你，
就是给了你一条命，命可是千金买不了的。」这话说得，仿佛我是受了什么天恩一样。
他们离开后，李宗祥着急道：「你为什么这样说啊，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了。」我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