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江霁舟是青梅竹马。
长相厮守了四十年。
我以为剩下的几十年也会像此前一样平静地过去。
直到我看到了江霁舟藏在床底下手写的一千三百四十封情书。
起是「我的灵儿」
尾是「等你的江霁舟」
最后一封落款日期是上个月情人节。
而信里的灵儿正是我丈夫江霁舟的初恋。
1.
儿子女儿均已成家立业。
现在已是晚饭时间，我坐在客厅里不曾开一盏灯。
晚霞透过玻璃窗覆在我的身上，我却只觉得冷。
每晚躺在我身边的人，日夜思念着的却是别人。
二十岁那年，江霁舟跑到我家楼下，当着两家父母的面热烈地向我告白。
他眼里带着光，跟我的父母发誓：「往后余生，我会好好照顾云穗，会对她好，只对他好。」
那时我喜欢江霁舟的意气风发，只觉得这辈子非他不可，不顾一切也要和他双向奔赴。
再后来，江霁舟向我求婚了。
婚礼当天，来了一位坐在宾客席泪流满面的女人，那天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和来历。
叶湘灵，江霁舟18岁时谈的初恋对象，可惜的是叶湘灵家里早早就给她定了亲。
她上个月刚完婚，我那时觉得巧合，因为在她结婚的后两天，江霁舟和我求婚了。
我扯了扯唇，无声地笑了一下。
原来如此，四十年了，我的婚姻一直活在她人的阴影之下，我还觉得甜蜜非常。
啪嗒。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传来开门声，接着江霁舟按亮了灯。
在黑夜中待了太久，突如其来刺眼的光亮让我有些无法适应，人老了，本就受不了这种刺激。
见到我，江霁舟的脚步顿了一下，将公文包放到沙发上。
「你怎么坐在这？灯也不开，我还以为你去儿子家了。」
江霁舟给自己倒了杯水，看到桌子上没有饭菜皱了皱眉：「怎么今天没有做饭？」
是了，结婚之后我一直持操着这个家，将家里管理得井井有条，江霁舟是医生，就算加班再晚，回到家也会有他一碗热饭。
江霁舟和我年龄一样，他站在客厅中间，腰板挺得直溜，头发虽已布上银丝，却丝毫不像六十岁的老头一般。
而我早已白发如霜，因为在家不打扮又操劳，看起来倒像是七十岁的老太太了。
他在情书里说：【祝云穗越来越老了，晚上经常夜起，吵得我觉都睡不好。】
我抬头看向那个已经老化的钟表，道：「你今天又在外头抽烟了。」
江霁舟愣了一下，下意识去闻自己的衣服，以为是衣服上沾着烟味被我闻到了。
我轻笑了一下：「何必多此一举，我们结婚四十年了，你什么时间下班，什么点到家，我了如指掌。」
「今天你六点下班，到家应该是六点半，可是现在已经七点了。」
我不喜欢烟味，也不喜欢江霁舟抽烟，抽烟对人体的伤害太大了，结婚后我便盯着他把烟戒了。
江霁舟承诺自己不会抽烟，可我知道他在医院压力大，下班后背着我抽一两根我也没有计较。
他有分寸，抽完烟会把烟味散尽才回家。
江霁舟没想到我是算着时间来推测他抽烟的，立刻认错：「这个月最后一根，不抽了不抽了，我向你保证。」
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我今晚没做饭，你出去吃吧。」
2.
我回到房间，恰巧女儿打了电话过来，视频那头，三岁的小孙女争抢着露面，霸屏了整个手机屏幕。
「奶奶！我想你啦！」
这一声喊得我心都软了，烦恼全然抛在脑后，全心意地逗着可爱的孙女。
我儿女双全，现在孙子孙女也都有了，周围街坊都直夸我命好，一家人四世同堂、幸福美满。
我曾经也这么以为，如果不是我撞见了江霁舟的一千多封情书的话，我也确信我是一个幸福的人。
孙女被抱去洗澡了，女儿接过电话，语气略带担心：「妈，爸给我发信息说您发现他抽烟生气了，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他的身体他自己负责吧，以后我也不管了。」
女儿虽疑惑但也没说什么，只当我还在生气。
我将摄像头放到桌子上，钻研起我的梳妆台，里面放置着的，是我年轻时的化妆品。
我看了眼日期，可惜了，全都过期了。
女儿常劝我打扮，现在看我对化妆品感兴趣恨不得立刻到我身边指导。
我笑着将过期的化妆品挨个丢掉。
已经过期的东西，留着也只是会毒害自己。
江霁舟在屋外点了份外卖，吃完之后又自己收拾了桌子。
江霁舟是一个有教养的人，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也很舒心，我们甚至没有过脸红的争吵，这么多年相敬如宾。
临睡前，江霁舟的手机响起了QQ特别关注的提示音。
我虽对他已然失望，但在此刻，那道特殊的声音还是在我心里留下了痕迹。
江霁舟的手机除了工作电话，其他根本不会有提示音，更不用说是他没有用过的QQ。
结婚那年我提起加江霁舟的QQ，却被他一口回绝了，他说他不用QQ，加了也没用。
我第一次解锁了江霁舟的手机，他的密码我都知道，只要是六位数的数字密码都是073344。
连带着我家的门锁也是。
看到手机屏幕晃动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的QQ很干净，干净到只有QQ置顶联系人。
没有备注，对面是一个星空的头像，我很眼熟，是江霁舟一直用的微信头像。
那一瞬间我以为江霁舟在和自己的微信发消息，可是我知道不是。
点进聊天框，往日的消息全部跳出。
我控制着自己发抖的手，明明眼睛有些老花，却将聊天记录看得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
他们的第一条记录是在四十一年前，她们谈恋爱的那一年。
一直断断续续到现在，叶湘灵婚后她们的联系基本剩下了节日问候。
但从一年前，叶湘灵发的那句：【阿舟，我离婚了，他出轨了。】开始，她们的聊天便不再仅限于问候。
甚至，她们的QQ情侣标识，已经一万五千天了。
这个时间，涵盖了我们结婚的四十年。
手里的手机没有了支撑力重重地掉落在瓷砖地板上，屏幕顿时像蜘蛛网一样碎开。
听到声音江霁舟从浴室出来，胡子也只刮了一半，他一脸紧张地问：「发生什么了？」
下一秒他看到了自己四分五裂开不了机的手机，皱着眉将手机捡起，没有指责和批评，只是安静地把手机放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好像看到他松了口气。
3.
他有意隐瞒，我便没有拆穿，反正四十年也过来了，不是吗。
江霁舟像个没事人一样换了新的手机，那日应该是不小心按到了QQ提醒。
他换了手机之后我便没有再听到过那声让人心头一颤的特别关注提示音。
很快江霁舟就发现了不对劲，他藏在床底下的情书不见了。
我看着他在一旁急着团团转，避开我给儿子女儿打电话问有没有在我房间看到一个箱子时笑出了声。
我将装情书的箱子搬了出来，放在桌子上，以表我对它们的重视。
江霁舟呼吸一滞，焦虑的脸上好像又多了两道皱纹：「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你看过了吗？」
我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拆开一封。
江霁舟见状想抢，被我躲了过去。
我戴上了新买的老花镜，大声朗读里面的内容：「我的灵儿：
好久没有给你写信了，不知道你在帆城过得怎么样，入冬了记得多添衣。在这个繁忙的世界里，你是我唯一的宁静。每当我想起你，心中就充满了温暖和甜蜜。愿我们的爱情像这封信一样，简单而真挚。
落款，等你的江霁舟。」
我拍手叫好：「好风采，好文风，好雅兴。」
江霁舟头偏向一边，不敢看我，却紧紧地盯着那一箱子情书。
我想他应该在懊悔，不该把情书放在床底下，这么轻易就被发现了。
里面每一封都是不同的表达，不同的文字述说着江霁舟对叶湘灵的思念和爱。
多深情的人啊，多重感情的人啊。
结婚四十年，我只当江霁舟是块木头，不会轻易言爱，不把喜欢放在口头，只会用行动证明。
我错了，我错得一塌糊涂。
这一千多封情书，我没看完，我只看了几封，但这已经是对我的凌迟。
让我知道我这四十多年的婚姻是一场绝世大笑话，我从来不奢望什么，我只要一家人幸福健康快乐就好。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也想通了很多事，我知道，我已经六十岁了。
完完全全地不年轻了。
江霁舟动了动唇，似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苍白无力，最后他说：「对不起。」
我紧盯着他，苍老的声音坚定而不带感情：「江霁舟，我们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