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凡历劫,偶遇一放牛书生。
他对我一见钟情,许诺此生非我不娶。
甚至不惜触怒天威,求我留下。
后来,我甘愿被剜心抽骨成为凡人,同书生结婚生女。
可随着日头增长。
老实本分的丈夫对我日渐冷淡,三天两头跑去隔壁娘子家帮忙。
就连疼爱的女儿,也嫌弃我整日只知织布赚钱,她想认隔壁宋芷兰做娘。
被我训斥后,女儿脱口而出。
“爹说你还以为自己是仙女呢?你这辈子都回不到天上了!”
1
我愣在原地,许久没回过神。
“你刚才说什么?”
六岁的女儿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竟仰着脖子回怼道。
“别家女子都不用读书识字,成天都可以玩乐,你为什么要逼我学这些无用的东西。”
“你是个恶毒的坏女人!”
我逼女儿读书。
是希望她不必困于宅院,能在这世上有所作为。
没想到,在女儿心里,我竟是在故意刁难。
牛郎闻声赶来。
他先是把女儿抱出门外,紧接着跟我解释。
“娘子,皎皎不是有心的,你别跟她一般计较。”
“那些话不是我说的。”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美的仙女。”
我被女儿那番话气得浑身发抖。
见我不语,牛郎还想像从前那般将我搂进怀里。
可是他抬手的瞬间,我却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脂粉味。
这几日,牛郎身上总有这股味道。
可我从不用蔷薇花粉。
他身上的味道,不是我的。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听到这话,牛郎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几分。
“娘子,你近日来到底是怎么了?脾气变得这么大,动不动就疑神疑鬼。”
“我每天上山砍柴,身上除了汗味,还能有什么味道?”
牛郎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失望。
“娘子,我这么努力做活,也是为了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他言语诚恳,仿佛再追究下去就是我无理取闹。
眼见我神态依旧冰冷,牛郎叹了口气。
“今日做活累了,身上味道重,既然你不喜欢,我便去柴房将就一晚。”
女儿仍在院子里哭闹抱怨我平日对她太过严厉:“她不是为了我和爹爹才留在凡间的吗?”
“她要是再逼我读书识字,我就不要她了。反正她也回不去了”
牛郎大声呵斥:“快闭嘴,那可是你亲娘!”
我知道,他故意让我听到这番话,无非是想让我安下心来,别胡思乱想。
夜逐渐深了,外头渐渐沉寂了下来。
可是我躺在床上,难过得哭湿了枕头。
这一夜,我怎么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间,听到院子里有陌生人说话。
2
我以为遭了贼,连忙秉烛走到房门口查看。
却发现牛郎半跪在地,窃窃私语。
同他说话的却不是人,而是他外出常牵的那头老黄牛!
昏暗中,一人一牛站在院子里,诡异万分。
牛郎压低了声音问:“黄牛,她是不是真的回不去天上了?”
那头老黄牛昂起脑袋,口吐人言:“她为你甘愿放弃仙骨,如今早是肉体凡胎,今生今世都不可能返回天庭。”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牛郎激动不已。
“黄牛,多亏了你当初告诉我她下凡的地点,又让我藏起她的羽织,不然我也没法与她邂逅!”
牛郎笑着,又往牛棚里加了不少草料。
再次回想到我与牛郎相遇的情景,不由得后脊骨发凉。
从前,我一直都以为我与牛郎缘自天定。
羽织消失,也是天意。
却没想到。
从一开始就是他处心积虑故意接近!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却不断闪过牛郎曾对我说过的话。
“织女,我能遇上你,当真是八世造化!”
“你放心,我会对你好!”
“只要你肯留下,即便让我触怒天威,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
可就在刚才,牛郎却松了一口气似的对黄牛说:“她回不去了就好。这样,她就只有我和皎皎了。”
我心绪复杂,彻夜难眠。
3
一夜没睡,我早早地就起床准备干活。
女儿已到去学堂的年纪,牛郎又存不下钱,家里开销日渐增大。
只能靠我夜以继日的织布挣钱。
然而,我刚走到房间门口,却才发现是住在隔壁的宋芷兰出现在柴房门口。
宋芷兰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俏寡妇。
不仅如此,她还与牛郎有青梅竹马之谊。
宋芷兰夫君三年前战死沙场。
牛郎便隔三差五都会去帮她干活。
砍柴,烧水,借钱救济。
我稍有不满。
牛郎便说:“娘子,人间讲究邻里帮衬,芷兰一介女流,又没了丈夫,日子过得很是艰难,我们凡事多帮些。”
我不是小气的人,倒也没介意。
甚至还把宋芷兰当做亲生妹妹一般照顾。
见她大早上急匆匆的出现在这里,我还担心她遇到了什么难事。
我刚打算推门出去,却看到宋芷兰悄悄走到牛郎身后,将他环腰抱住。
故作娇嗔地开口。
“牛郎哥,你想我了没。”
“哎呀,你怎么睡在柴房啊?”
牛郎有些慌张,连忙扯开她的手:“你小声点,她还没醒,当心被瞧见!”
宋芷兰神色不悦,手指抚上牛郎的脸颊:“可是人家想你了,今晚你来我家吧。”
“再说吧……”
宋芷兰被他这态度惹恼了,当即甩着手绢转身离去:“你爱来不来,有本事以后都别来!”
看着这二人竟在家里光明正大的调情。
我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喘不上气。
我在家中只知织布教女。
宋芷兰与牛郎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竟毫不知情。
半晌过后,牛郎走到了我的房门口,轻轻敲响了门。
“娘子,你醒了吗?”
“今日我煮了早饭,你若睡醒了就出来吃吧。”
房门推开后,我对上了牛郎含笑的双眼:“娘子,你还生气呢?我已经教训过皎皎了,你消消气吧。”
瞧见这一幕,我心里当真生出些许期待。
万一。
牛郎并没有我想的那般不堪。
万一。
刚才所见一切,只是宋芷兰的一厢情愿。
可他随后一句话,让我的心彻底冷下来。
“娘子,芷兰说她今日很不舒服,我一会带她去镇上看郎中。”
换做以往,我不会多言。
但这一回,我同他说。
“芷兰病得重不重?我跟你一起去吧。”
牛郎赶紧挥手拒绝:“娘子,你不是还有许多布没织完吗?皎皎和娘在家也需要人照顾。”
“你多织布赚钱,将来咱们的生活也好过一些。”
说完,牛郎头也不回地出门。
我看着纺织机上凌乱的麻布,心里最后一丝希冀破灭。
眼泪,瞬间滴落下来。
4
“你没事哭什么?又不是死了爹妈,多晦气!”
婆母不知何时走到身后,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我。
从我和牛郎成婚起,她就很不待见我。
整天不是甩脸色,就是嫌弃这嫌弃那。
婆母早已忘了当初她重病不能下床时。
是我不惜耗费精元,施展仙法才救回她的性命。
当婆母再次呵斥:“吃过早饭就赶紧去洗碗织布,别只会白吃粮食!”
我回了一句:“餐桌上这些食物,都是靠我织布赚钱换来的。”
“嘿,你还敢顶嘴了是吧?”
婆母顿时做出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是我家门不幸,娶了你这样的人进来,整整七年连个孙子都没给我生出来!”
女儿听罢,非但不站我这边,反而还站出来指责我。
“娘教导我要尊师重道,可祖母年事已高,你却还惹她生气,娘真是个坏人!”
被她们这一说,仿佛全都是我的错。
我失魂落魄走回房间后,望着纺车上织了一半的布,忍不住失声痛哭。
或许是忧思过度。
当天下午,我脑袋昏沉,浑身难受得很。
5
从前神仙之躯,压根没有生病一说。
如今我已是凡人,病了自然要看郎中。
婆母得知我想看郎中后,愈发嫌恶。
“你多做些家务,发发汗不就好了?”
“我们就是寻常务农人家,哪有闲钱给你去请郎中?”
看到她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我二话不说,扭头走进房间。
我凭借自己出色的织布手艺,得到了许多官家夫人的喜爱。
这些年自己也攒下一些钱,虽无大财,但看病吃饭是绰绰有余。
然而,当我开锁,打开放钱的匣子时,却发现里头空空如也!
这……
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我愣神之际,女儿在外头十分甜脆地喊了一声:“娘,你来了!”
我骤然回头。
难道是女儿得知我生病,来探望我了?
我顾不得去深究钱匣子为何会空,起身去开房门的时候。
却恰好看到女儿欢脱地朝着院子外走去。
“皎皎,你去哪?”
我追上去时,却看到牛郎带着宋芷兰回程。
女儿竟一下扑到宋芷兰的怀里。
正好,有几个外地来的贵夫人找我定制布料,瞧见了这一幕。
她们感慨道:“这一家三口多和睦啊!”
“可不是!”
宋芷兰露出一个笑,温柔地摸着皎皎的脑袋:“想我了吗,我给你带了城里最好吃的糕点,快尝尝!”
“太好了,谢谢娘!”
而牛郎,就默默看着眼前这一幕,既不阻止,更不辩驳。
也许在他心里,更期盼能同宋芷兰组成一家三口。
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再也不回去天上的黄脸婆罢了。
那几位夫人见到我,连忙打招呼说:“织女,你看,这一家三口感情多好啊。”
“对了,你丈夫和女儿呢?快让我们见见。”
听到这话,牛郎愕然地看向我,脸上露出一丝慌乱。
但随即,他便挺身挡在宋芷兰的面前,用身体护住了那个女人。
这一刻,我的心彻底死了。
6
我拖着病重的身体,与贵妇人们敲定完布料样式。
牛郎才犹豫地走进了房间里。
“娘子……”
我一抬眼,他的话又卡在嘴边。
宋芷兰风风火火地走进我的房间里,无比坦然地对我说:“姐姐,既然你都瞧见了,我也没什么可瞒你的。”
“我与牛郎哥两情相悦,他答应过要娶我过门当平妻。”
“连聘礼都下了,用的就是你织布赚来的钱。”
我气的浑身颤抖:“你说什么?”
“牛郎,那笔钱,是我给皎皎攒的学费!”
牛郎叹了口气:“织女,事已至此,你就应了吧,毕竟……芷兰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不能辜负她。”
“更何况,你也看到了,皎皎她也喜欢芷兰……”
听到这话,我觉得无比可笑。
“那我呢?曾经你也对我许诺,今生今世只爱我一个。”
我伸出自己的手,因为常年织布操劳,我的掌心伤痕累累。
“我辛辛苦苦织布换来的钱,连自己生病了都用不上。如今却被你拿去当做聘礼,娶别的女人。”
“牛郎,你可曾考虑过我!”
女儿皱着眉头嫌弃道:“你整日怨天怨地,一点都不像宋妈妈那么温柔。”
而婆母闻声赶来,像供宝似的扶着宋芷兰:“织女,你芷兰妹妹已经怀孕了,这喜事可拖不得。”
宋芷兰,已经怀孕了。
婆母更高兴地喊道:“郎中说了,那是个男胎,可为我们家延续香火!”
直到这一刻,牛郎再也装不下去了。
“够了!你有什么不情愿的。”
“你是为了我才留在这个凡间,若是离了我,还有你的容身之地?”
“你真当自己是什么仙女呢?你如今不过是一个黄脸婆,我肯喊你一声娘子,那是我情深义重!”
几句话,就像是几记响亮的耳光。
打在我的心里疼得抽搐。
当晚,在我拖着病躯织布的时候,牛郎在另一间房里跟宋芷兰拜天地。
屋外,电闪雷鸣。
屋内,其乐融融。
欢声笑语隔着一道墙,都透进了我的耳朵里。
女儿一边吃着桌上的糕点,一边大喊:“我有新娘咯,我有新娘咯!”
我将最后一点线织完,迎着倾盆大雨,沉声走出门。
7
我后悔了。
我不该听信花言巧语,因为牛朗口中那一个天长地久的承诺,便触犯天条,舍去仙体。
更不该对那白眼狼女儿有所期待。
他们就是认为我离不开这里,再也没法回去了,才这般肆无忌惮伤害我。
但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