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摇晃，月色已高。外婆仍然没有睡意，喝口茶之后继续念叨着我早已烂熟于心的旧事。她乐此不疲，却不知我早已厌倦。
“日子久了，我就不觉得师母令人害怕了。
她虽然不会说话却懂得手语，也能听见。熟络之后师母偶尔还会绣一条手绢送给我。师母的刺绣功夫跟师傅的木匠功夫一样，都是鬼斧神工。
木材坊的工作并不繁重，我和师傅一起打理村上人们的家具，师母为我们准备饭菜。
起初我连最简单的分辨木材都不会，是师傅一点点教我。
木头上刮下一点木屑，浸在酒里，如果木屑出现一道道血红色的丝条，便是紫檀木，可作佛珠和各种精细的家具。师傅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着一块紫檀木，他的神情就像是一个父亲在欣赏自己的孩子一般，严肃又深情。
他曾告诉过我，真正的木制工艺品，意境志远而高洁，色调清丽又内秀，应是天成，便可超凡脱俗。
我常常想，会有那样的东西么。
师傅就像是看透我的心意，有一日他闲暇下来便拉着我去了后院。
穿过走道的时候，我很清楚地感觉到一束目光，清冷清冷地落在我的身上。我知道，那是师母。
也知道师母一直不放心我与师傅的关系，师傅的年纪并不大，事实上他不过大我几岁。几月的朝夕相处让我感觉到师傅的身上有一种决然气质，深深吸引了我。可是我敢指天誓日，虽然我对师傅确有爱慕之心，但从未越雷池半步，于是我迎着那道目光，没有半点闪躲。
师傅却不管不顾，只是拉着我一路走向走道尽头的小房间。
早就猜想师傅绝对会有那么一个收藏作品的地方，原来就是这里。
我随师傅进了小门，一眼就看见房间里摆满的木制工艺品。最常见的雕刻，还有移花接木拼接而成的。我一一看过去，完全沉醉在那些如梦似幻的作品之中，不可自拔。
其中有一面镜框，通体流紫泛光，玲珑剔透，淡雅宜人。那浮动的颜色好像能抓住人的眼睛，跟随人的呼吸一起一浮。我似乎看到了一片无边的紫色森林，紫色的风向我吹拂过来，吹起我的头发，我的衣服，正当我的眼睛里也要被吹进紫色的沙粒的时候，师母冲了进来。
她的目光如火炬一般，直直照进我的心里。”
外婆喝了一口茶，手里的蒲扇有规律地晃动着，房间的灯光已经有些暗淡。
半夏坐在外婆身边的小板凳上，用手托着腮，就快要睡着了。
月光投进来，外婆伸出手沐浴在月光中。好像是洗手一般，她轻轻地揉搓着双手，神情格外虔诚。
半夏揉着惺忪的睡眼，还以为看到了两朵白色的曼陀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