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一众专家一听方南国要来，不由自主地双腿合拢，然后屏声静息地站在那里。
方南国是个雷厉风行的人，通报后不到一分钟，他就走了进来，黝黑的国字脸上生着两道浓眉，犹似两把利剑悬在那里，非常威严。
“辛苦各位了！”
象征性地打过招呼后，他热情地跟李正坤握了个手。
“李院士，又见面了，感谢你能不远万里来给内人治病，辛苦了，辛苦了！”
即便身为一方诸侯，也不好怠慢李院士这种人物，更何况他夫人此刻还躺在床上等着人家去救治呢。
李正坤这回也不托大，陪着笑一脸谦卑：“份内的事，谈不上辛苦！”
方南国点了点头，直入正题：“病情现在如何了？”
“额……”
李正坤虽说不怎么忌惮，可也不敢真将冯玉琴当做一个普通患者来对待。
在说出方案前，他决定先铺垫一番。
“病人肠胃情况比较糟糕，如果说人的肠道是一片土壤，那么微生物就是生长在土壤上的青草，但现在青草全都枯死了，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重新给这片土壤铺种。”
“哦？怎么一个铺种法？”
李正坤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如实告之：“将健康的粪便水，灌注到病人的肠道内，借此来改善‘菌群失调’的局面。”
就算方南国气度惊人，可在听到这个方案时，也差点忍不住要骂娘。
这是什么狗屁的治疗方案？
还能找出比这更污秽、更恶心一点的办法吗？
病人的体面还要不要？病人的尊严还要不要？
铺种？你想铺谁的种？
感受到方南国的怒意，整个屋子里静得可怕。
张仁杰张院长后背更是渗出一层冷汗，这也就是李老敢实话实说了，若换了由他讲出这个方案，后果难料。
这种事李正坤见得多了，若是寻常人，他或许会连哄带骗。
可对方是方南国，他必须实话实说，至于采不采纳，那是病人自己的事。
这也是李正坤的高明之处，若像张仁杰那般瞻前顾后，最后反而会把小病治成大病，后果更加严重。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方南国强压着怒火。
李正坤摇摇头：“病人情况特殊，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案了！而且以病人现在的状态，如果再不采取急效措施的话，很有可能会引发更为严重的并发症，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方南国踱了两步，人也冷静了下来。
人命第一！
可他的心里始终有些不舒服，像吃了一口苍蝇似的。
冯玉琴的秘书一直就在会客厅站着，她看方南国没有坚决反对，便推开病房的门，向冯玉琴做了汇报。
很快，房里传出怒喝：“什么狗屁权威，沽名钓誉，白衣屠夫！我拒绝这个方案！”
这话，有些重了。
李正坤脸色也有些尴尬。
他心里极为不快，给领导看了这么多年病，也不曾受过这般气！
其他人就更不敢讲话了，甚至大气都不敢出。
一时间，方南国这个堂堂的省委议员，竟也犯了难，他很了解自己夫人的脾气，她一旦拒绝，那肯定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治，肯定是不能这么治了！
但不这么治，又要到哪里去找更好的专家、更好的方案呢？
“青草死了，问题不一定就出在草的身上，也有可能是土壤的问题！”
此时屋子里静得出奇，只有一个声音缓缓响起，如同夜半铃声，将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大家齐齐回头，发现说话人身上穿着省医院实习生的白大褂。
这些，张仁杰背后寒毛炸开，这种场合，一个实习生在这大放其词，他必须要一个解释。
“院长，这是邵海波邵主任介绍进来的实习生，因为实习成绩不合格，上午我已经把他开除了，至于他为什么会在这，就要问邵医师了！”
一旁的谢海生站了出来，眼中闪烁这精芒。
正愁没办法报复曾毅呢，没曾想这小子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邵海波脑门的汗，也哗哗往下直淌，尤其看到院长那阴沉的脸色，他知道，这下闯大祸了！
不过他这个做师哥的还是很厚道，硬着头皮去帮曾毅开脱：“诸位，实在不好意思，这是我师弟，乡下孩子不懂规矩，什么都不懂，大家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邵主任，不是我说你，连个实习生都管不好，这也太让院长失望了吧！”
其他的医生也是集体怒目而视！
纷纷出言喝斥：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怀疑李老的结论，李老可是肠胃病领域的权威，他得出的诊断结论，怎么可能会错。”
“也不知道看没看过病历，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土壤有问题？活检报告上面清楚表明病人的肠道没有任何病变，哪来的问题！”
“这么多的专家都没看出问题，偏偏你就看出来了，难道说我这些人的水平，还不如你一个实习生？”
众专家夹枪带棒，语气不善。
反天了！
这么多的名医专家就站在眼前，一个小小的实习生，也配谈什么看法？
更别说，还是一个成绩不合格被开除的实习生！
李正坤一直没说话，但他内心可谓是恼怒至极，先是被病人训斥，再是被人质疑？
以他的身份，这可谓是史无前例！
当下嘴里的话也就不怎么好听：“小伙子勇气可嘉嘛！平时我带的那几个博士生，只会跟在屁股后面点头称好，这哪是求实的态度嘛！看来以后在治学方面，我得多向你们南江省人院学习啊。”
张仁杰的老脸臊得通红，这哪是夸奖，分明是在讽刺。
但此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歉。
“一个实习生乱讲话，李老千万不要当真，他怕是连辩证是什么都不知道！”
接着，他恨恨地盯着罪魁祸首，发出怒吼：“邵海波，你还杵在那干什么？赶紧的，让这小子立刻滚蛋！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从现在起，你也别当什么医师了，立刻到护士科报到去！”
曾毅也火了，他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会给师哥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风头什么的，他从未想出过。
之所以站出来，只是因为医者父母心，想给这些人一个新的方向！
让病人免受污秽之辱，可他没想到，这些所谓的专家如此冥顽不化。
他扫向屋内众人，冷冷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土壤就不能有问题？为什么他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如果他的诊断每次都正确，那不如问问他，他现在右手下面捂的是什么！”
李正坤的右手，正习惯性地叉在腰间。
听到这话，那条胳膊猛然一颤，然后被死死地钉在了那里，半点也挪动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