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龙江省,尚北一中,十七号考场。
齐磊怔怔地看着窗外,视线穿过葱翠的杨树林,定格在校外一间门脸房上——《潮流音像店》。
隐约有一道歌声穿透力极强,灌进耳膜。
仔细辨认,是张学友的《一千个伤心的理由》
“真潮流啊!”
僵硬着脖子收回目光,身前一张课桌映入眼帘。
好吧,这课桌就更厉害了,纯实木无拼接,贴个牌子放在高档家具城,光桌板就值个千八百的。
就是有点旧,都掉漆了,不知多少位“神人”落下的数学公式和歌词、名言摞在一块儿。
其间,还有一段歪歪扭扭的真情告白:“别了,徐倩”。
嘿!这梦还挺真实!
索性拿起笔再这段话后面加了一句“别添了,兄弟,舔狗,终将一无所有”
刚刚写完就感觉课桌被狠狠踢了个颤动,转头望去,一短发姑娘正用捏着拳头用愤恨的眼神看着自己。
齐磊呆了一下,目光从课桌移开,扫过教室里的每一件事物。
破了一个角儿的三合板黑板和课桌一样年代感十足。
铺着白桌布的“卫生一角”,木质格子窗上龟裂老化的绿油漆……
还有匆匆而过,各自归位的青春面孔,是那么的严肃且飞扬。
当然,黑板上的工工整整的几个大字更是惊悚:
《1998年尚北市初中升学考试,第17号考场》
“假的。”
齐磊看了看“别了,徐倩”,又看了看十七号考场,“一定是假的!”
只见他把目光定格在隔壁桌,那位青春洋溢的却一脸不爽的短发女孩身上,伸出手在那女孩手上一捏!
“....”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时间仿佛定格一般。
“你有病啊!”
短发少女率先反应过来,抄起课本对着伸过来的手用力拍过去。
“啪”
疼痛感让齐磊的手瞬间缩了回去,嘴角还一抽一抽倒吸冷气。
班上其他同学也看了过来,正在收卷的老师也回头看过来。
“不好意思,考得太好太激动了,磕了下桌子。”齐磊赶忙对着老师道歉说道,余光瞄向隔壁正低着头咬牙切齿的短发女孩,心中瞬时大定,看来这女孩也没想把事情闹大。
等其他人注意力都转移后,齐磊才对着女孩说了句:“不好意思,刚刚睡懵了,以为看见了仙女”
听着这蹩脚的理由,徐倩撇了撇嘴,并不打算理他,撇过头,嘴里嘟囔了句“臭流氓”
齐鲁耸了耸肩,不在去试探,脑袋却开始莫名的激动,亢奋。
当下的情况……
说文艺点,那是一个男人,在近四十岁的蹉跎年纪带着疲惫与不甘倒退回时光里。
说直白点儿,就是——重生了!
从2021年的油腻老男人,回到23年前的夏天。
先是激动颤栗再到担忧后慢慢平静接受现实,毕竟中年人的灵魂让他拥有远超十六七岁小男孩的沉稳。
细想之下,好像也没那么糟糕,起码比二十多年前要强得多。
首先,诸天菩萨保佑,中考的作文题目——《我的……》
上一世,齐磊的爷爷在中考之前查出结肠癌刚做完手术,万幸手术成功,全家人不亚于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从大悲到大喜的过程。
对此,齐磊深有感触,所以中考作文写的就是《我的爷爷》
因为切身体会,加上齐磊本身就有一点写作的天赋,所以那篇作文成了齐磊中考中唯一的亮点。
满分50分,他得了40分,至今记忆犹新。
其次,前世的他,语文、英语、数综、理综,外加一门政治,五门功课加一起才不到200分,再去掉40分作文……
5门功课,才200分啊!
这已经不是成绩不好可以解释的了,这是衰神附体才能考出来的分数。
就算重新再蒙一次,也会比原来强吧?
最后,后世的他为了找工作多一点底气,在社会上多一点自信,大学和研究生期间苦学了英语,也过了托福。就算和初中英语有一点出入,应该也差不太多。
所以总结下来,再考个100多分,应该比考上重点高中都难。
他的要求也不高,过普高线就行。要是再想想办法,可能重点高中的议价生分数线也有一丝希望。
当然,很渺茫,也要去拼一下
做为一个过来人,他知道,一个小镇青年,尤其是在北方,如果没有一个“牛叉爹”,学业几乎是唯一的出路。
中考,就是人生的第一道分水岭。
职高、普高、重点高中,三者之间的差距宛若天渊,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可能,都值得去拼一下。
想到这里,齐磊凝重起来,看向黑板一侧的考试时间。
下午,语文!还有时间!
.......................
收拾完东西,齐磊直接回家。
一中位于尚北城东,隔壁就是朝鲜族中学,尚北人都管它叫朝高中。
而齐磊家,就在朝高中的南墙外,是粮库的家属房。那种一长排的平房,隔出一家一家的老旧样式。
齐磊在那里出生,在那里度过了幼年、童年和少年。
打开门锁,推门而入。
习惯的钻进属于自己的那间狭小卧室,整个人横拍在单人床上。
入目是那张书桌,桌上的那一摞《灌篮高手》和《幽游白书》……
墙上的那张周慧敏和郑伊健……
那一排的木吉他……
那耀眼的正午阳光……
“爽!!”
齐磊咆哮一声从床上弹起来,哼着歌,跨坐桌前,翻出九成新的课本,开始了对初中知识的恶补大业。
下午一点半开考,现在刚十一点,又有两个半小时可以用。
至于齐父齐母……上班呢,即便是儿子中考重大时刻,中午也不会回来的。
在这个时间点的他们对齐磊已经是失望透顶,根本不奢望他能考出什么好成绩。
就在齐磊正畅游在知识的海洋之中,只听见院门哐的一声,被猛的踹开,两个和齐磊年纪相仿的少年,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儿子!爸爸来看你了!”
齐磊僵了一下,但没敢抬头,却在心里想象着两个人的样子。
一个,带着金丝框眼镜,瘦的像电线杆儿。
另一个,腰里别着个明晃晃的精英三代,像个土鳖。
等那两少年来到齐磊窗户前,隔着半开的窗户往里看的时候,齐磊说话了。
“东西放下,然后……滚!”
两人一愣,被吓到了。
倒不是齐磊言语不客气,而是……操!这货居然在用功?
唐奕惊悚地看了身边的吴宁一眼,吴宁也惊悚地看了一眼他。
唐奕:“在在…在看书?”
吴宁:“好好…好像是化学?”
唐奕:“因为点啥啊?”
吴宁:“被哪个小妞儿刺激到了吧?”
唐奕:“那是不是晚了点啊?”
吴宁:“晚吗?”
唐奕:“晚!”
齐磊爆发了,“再说一遍,东西放下,人马上滚!”
“得勒!”
唐奕、吴宁乖巧应声,把一袋包子恭恭敬敬地递进窗户,然后耷拉着脑袋往出走。
唐奕还不忘提醒,“趁热吃,别累着。”
吴宁则道:“磊哥考完等我一会儿呗!出考场就奔你那去,结果人说你早走了。”
临关门前,吴宁又问了一句,“还有还有,你考场那个短头发的谁啊?长的不错,哥相中了。”
“回来!!”
齐磊一拍桌子蹿了起来,却是在二人看不到的窗影中已然泪流满面。
吴宁立马屁颠屁颠地折回来,“怎么着?磊哥已经打听好了?那姑娘叫啥?哪个学校的?”
齐磊强忍情绪,说了一句,“押了个作文题《我的什么什么》,爱信不信,滚吧!”
吴宁:“。………”
“嚓!哥和你聊姑娘,扯什么作文题?再说了,你倒数第一的水平也好意思押题?”
悻悻然地甩着膀子走了,“不帮拉到,哥自己下手。”
看着二人的背影,齐磊再次泪水滑落。
唐奕、吴宁,他最要好的两个兄弟,从小玩到大。
让他们滚,不是未来的某天三人分道扬镳,反目成仇,而是齐磊还没做好与他们重聚的准备。
后世的十年后,三兄弟都算学业有成,相约到该死的社会上去闯一闯。
然而,一场意外却同时夺走了两兄弟的生命。
十年后,是齐磊亲手埋葬了他们,在他们的葬礼上哭的像个孩子。
而现在,齐磊不知道应该和他们说什么。
是警告唐奕,千万别让咱爸搞鞭炮生意?
还是大骂吴宁,“你特么往国外跑什么?好几年都见不着你!”
又或是告诉他们,“没有你们,哥们混的不好,丢人了。”
一屁股坐下,继续抄书。其间还就着泪水,抓起包子拼命吞咽。
这一世,不但要他们活着,而且要比上一世活的好。
这一世,绝不能丢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