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答应了?
赵聪心中一喜,觉得这事儿弄不好自己就能在山东士族那边博一个好感,有了这棵大树乘凉,以后升官不要太容易。
廖全拱手,肃然道:“使君威武!”
他习惯性的觉得老许这是要为民做主,至于喝骂……那只是使君的脾气不大好罢了。
这人吧,就没有完人,所以还是不能太苛求了。
他这边自行脑补,把许敬宗的形象又弄的高大了些,可许敬宗的怒火一去,只觉得浑身发凉。
老夫怎么又冲动了呢?
此事他当众答应了,到时候解决不了,他就会成为华州的笑柄。
随后消息传到长安,长安城里,他许某人的形象怕没法看了。
老夫的命好苦啊!
他不禁看向了贾平安,觉得这是来自于扫把星的蛊惑,否则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般的答应了呢?
虎死不倒威,老许不肯自坠威风,就板着脸道:“老夫先回去,回头再来。”
他上马的时候有些慢,看来是慌了。
一路回到州衙,许敬宗撇开所有人,和贾平安单独在值房里说话。
“你今日越俎代庖,让老夫坐蜡了。”
许敬宗痛心疾首的道:“若是此事不能解决,老夫就会成为天下笑柄,此后休想再为高官。高官呐!”
谁不想做宰相?想到自己无法做高管,许敬宗就心如刀绞,恨不能时光倒转,把贾平安的嘴堵住。
“以后老夫要升官时,自然有对头把今日的事说出来,羞煞人了!”
许敬宗竟然会害羞?
贾平安觉得每个人都是一个宝藏,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特性。
比如说……谁还不是个宝宝呢?
他平静的道:“使君可知晓在两个村子的边上,就有大片荒地?”
这事儿他早就听杨德利说过,只是那片荒地就靠着华州几位很有力量的豪绅的田地,谁也不敢去触碰。
许敬宗一怔,“那片荒地老夫也知晓,那几个豪绅和关陇那些人有些关系,就等着殿下登基时会大肆封赏,大赦天下,到时候直接占了那片荒地,如此就算是有人上告,殿下多半也是无可奈何。”
所谓关陇那些人,指的就是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贵族,也是从龙功臣。
除非是经过官府,否则荒地不是你想占就占的。但新帝登基,不是大事一般不会发作,否则容易站不稳。所以那些人就瞄准了这个时机,等着把那块地拿到手里。
老许这点眼光还是有的,可贾平安却近前一步,说道:“使君,你可怕得罪那些人?”
“老夫哪里会怕!”许敬宗冷笑道:“老夫就是不肯和他们同流合污,这才被诬陷为奸臣。”
老许走的是忠犬路线,那些门阀世家却隐隐和帝王是对头,所以两边没有回旋的余地,自然是敌人。
那边说老许是奸臣,老许也经常骂他们是贱狗奴,很是好玩。
贾平安说道:“既然如此,使君怕什么呢?”
许敬宗一怔,“你……你想说什么?”
贾平安笑道:“使君,华州地少,有不少农户的田地都分少了,若是把那片荒地全部开垦出来,两个村子的械斗算什么事?咱们造册量地,谁分少了只管补足,如此谁再敢闹事,那就是居心叵测,直接拿下,谁敢置喙?!”
轰隆!
许敬宗只觉得听到了一声晴天霹雳,不禁脱口而出道:“好手段!”
这是一箭多雕啊!
许敬宗起身,欢喜的道:“此事老夫也想过,可总是觉着和自家没关系。你这么一点,老夫却想明白了,给那些门阀世家的人添堵,老夫一想就来劲,就欢喜啊!”
贾平安不禁一愣,这才知道老许的想法。
老许是不是奸臣?有点,但不是彻底的奸臣。
但他更不可能是贤臣,所以在知道那一片空地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关老夫屁事?
也就是说,你用什么为民做主的由头去劝他,多半是没用的,唯有用收拾对头,或是要政绩的理由才能说动他。
许敬宗的眼神炽热的让贾平安有些害怕,他想伸手去拍拍贾平安的肩膀,最后却缩了回去。
“好一个贾平安,果然和老夫想的一样,人才难得!人才难得呀!安心,老夫会给你好处。”
这个无耻的老许,夸赞人还不忘赞美自己,果然是个奸贼!
贾平安很是无语。
许敬宗迫不及待的就要动手,贾平安想回家,却被他叫住了。
“老夫既然答应给你好处,自然不会忘记。你要知晓老夫的人品。”许敬宗目视贾平安,认真的道:“老夫一诺千金,回头给长安的奏疏里,定然会有你的名字!”
这货一诺千金?
贾平安深深的表示怀疑,随后就被热情的老许给带走了。
廖全一直在看着贾平安。
作为著名的倒霉蛋和扫把星,一般人压根就不敢接近此人,可许敬宗却非常亲切的策马在马车边上,不时和里面的贾平安说几句话。
廖全深深的担忧着老许的安危,就靠近了些,想听听那个扫把星在说些什么。
“……使君放心,那些百姓只要有了田地,有使君出头,他们哪里会管什么豪绅。至于两个村子的夙怨,学生以为简单……”
廖全不禁皱眉,觉得贾平安这个话有些拿大了。
那两个村子争斗数年,各自重伤的都有几个,这几乎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恨,怎么能和好如初?
小子大言不惭!
廖全再靠拢了些,准备干咳。
“只要平息了此事,让两个村子联姻即可,只要有一对,那大局就定了。”
又没打死人,这等事儿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许敬宗叹道:“这等恩怨哪里一时就能消除了,你在杨家坞难道就不知晓那些村老的顽固?这等事,没个十年二十年的,想都别想。”
廖全听到这里,不禁目光钦佩之色,觉得老大就是见多识广。
许多村子之间因为一件小事百年不相往来的都有,何况旺林村和下埔村械斗多次,怎么可能短时间就能消弭了隔阂?
无知小儿!
廖全不禁腹诽着。
贾平安却没再解释。
等到了地方后,许敬宗把两边人都叫来,让他们带上农具,说道:“老夫知晓你等的心思,就是不肯低头。”
这话在理,否则为了五亩地打的这般惨烈为何?一是这五亩地的好处;二就是不肯低头。
马丹,打死了算逑,就是不能低头。
数百村民都默然,只是黑压压的阵势,看着有些慑人。
大唐府兵就是兵农结合,忙时种地,闲时地方折冲府召唤他们去操练,或是去京城上番戍守。
目前大唐的府兵制正在鼎盛时期,许多百姓都想从军,好歹拼杀出一个功劳来。
这便是此刻的大环境,在这个大环境之下,大唐的百姓性格彪悍,堪称是最好的兵源。
许敬宗大声的道:“老夫知晓田地数目有差,可华州的田地就这么多?怎么办?”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田地补给你们,怎么办?这是基础,也是这个问题没法解决的根源。
数百村民默然。
这是个死结。
县令赵聪站在侧面,目光复杂的看着许敬宗,觉得这位今日来此,怕是要自取其辱了。
想到前几日来的友人提及许敬宗在长安的丑事,他不禁低声叹息,觉得这样的臣子竟然能被重用,果真是……人心不古。
但他知道帝王要养忠犬的道理,所以心中鄙夷。
许敬宗已经进入了状态,想到先前贾平安让自己要感情外露,最好是落泪的话,就觉得很是正确。
可……
可老许何许人也?能在帝王丧礼上失礼,能在皇后的葬礼上大笑的奇葩,你指望他能对百姓落泪,那就是天方夜谭。
他看了贾平安一眼,有些为难的情绪从双眸中透露了出来。
廖全心中一紧,知道这个难题终究是让许敬宗纠结了。
他马上就脑补了一下,觉得许敬宗主动担责,这份担当罕有,所以就算是力有未逮,也情有可原。
这等脑补的心态在后世叫做啥?狂粉丝。
贾平安看到了老许为难的眼神,心中一怔,随即想到老许各种奇葩事儿,就知道他没法动感情。
那你假哭会不会?
贾平安想了想,近前,低声道:“使君,把百姓……会想象、会幻想吗?”
老许点头,他当然会,他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在朝堂之上挥斥方遒,下面的那些重臣们都对着自己谄笑。
这种事儿他幻想了无数次,每一次获得的爽感都很足。
贾平安看了廖全一眼,“使君可以把那些百姓幻想成为……自家兄弟。”
老许摇头,贾平安没法,再问道:“那使君最舍不得什么?”
许敬宗想了想,却不好意思说。
贾平安说道:“使君只管把那些百姓想成自己最不舍的东西,想着那东西马上就要离去了……”
瞬间,许敬宗热泪盈眶。
这演技,这速度……就算是影帝来了也得跪了吧!
贾平安心中惊讶,就听到许敬宗在低声说着:“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