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黎国景帝元平八年秋,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厚重的登闻鼓声响彻天际,宫门次第大开,
登基以来从未有所建树的景帝提前惊醒,急召群臣上殿。方升座,殿角狂风骤起。宫门外,
头戴一梁冠,配银带,着一身浅绿官袍的青年背负一具少年尸体奋力击鼓,
朝臣分文武列两班,武将以安太尉为首,文臣以中书令裴老大人为首。彼时,
众朝臣的视线透过昏沉的天光,越过数面层层叠叠的高墙朱门,似乎竭力的想要看清,
到底是谁赶在大朝会之前击鼓鸣冤,如此凑巧,凑巧如此。一派诡异的静谧中,
青年并不健壮却异常挺拔的身姿出现在众人眼前,仿若高山上经劲风却不肯折腰的松,
数十侍卫寸步不离紧紧跟随,待到太和殿前,青年的步子顿住,
恭恭敬敬的将背上瘦弱的尸体放了下来。东黎最高权力决策之所,国之肱骨,
满殿朝臣几乎所有人都注视着青年。终于看清他的相貌时,满殿哗然之声,新晋状元李慎,
李自谨,不久前才任了翰林院修撰,朝中新贵为官不过一月,一朝登闻鼓响惊动天下?何故?
几位重臣你来我往神情变换,最终呵呵一笑,眼观鼻鼻观心,等着李慎上殿。
浅绿色的袖袍轻轻舞动,拂过一声空响,李慎恭恭敬敬叩拜磕头,朗声道:“陛下,臣,
有冤。”“讲!”“启禀陛下,庐陵、南康、临川三郡蝗灾为祸,灾民达数十万之众,
此为一。三郡太守欺上瞒下隐匿不报,谎称大丰之年,赋税较往常尚多收一成,此为二。
以南康太守王淮为首,三郡官员勾连粮商哄抬米价,如今三郡饿殍遍地,百姓多饿死,
此为三。三郡灾民写下万民书,百人进京请愿,半路遭官兵截杀抢掠,
只剩下一个尚且不足十三岁的孩子,也于昨日,殁了。此为,四。”字字铿锵,满含悲愤,
余音绕梁许久。殿外忽然风雷大作,不消片刻,大雨倾盆。
黑沉似水伴着殿外大雨无声涌入太和殿内,几位重臣脸上神情晦暗不明,各有意味,
突生暗潮在太和殿中激荡翻卷无一例外,众臣静了许久,高座之上,
景帝颤巍巍开口问:“众位爱卿以为,此事应当如何处置?”“查!
”御史大夫王越当即越众而出,恭敬道:“常言道举贤不避亲,王淮虽为王家子弟,然,
此事若查证无误,微臣必定亲手将这有辱门风的东西斩于长街,以报陛下天恩,
以息万民之怨。”南康太守王淮,王家二房唯一的男丁,当今武昌王嫡亲的表兄弟,
御史大夫王越老大人的亲侄子。朝堂有时也不过是座戏台子,多少巨擘粉墨扮装,
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今日这一出,自又是一场好戏!自家人审自家人?呵……倒是,
王家二房的王琰,王越老大人一母同胞的奶兄弟,早年也曾叱咤风云,
如今不过只余下王淮这么一根独苗。谁下的手?
朝中王、安、崔、卢、裴、司徒六家子弟姻亲占着朝中七成的官员,
谁都不能保证自家族中子弟不生是非。断人香火这种事,有失阴德,此事,尚还有的计较。
彼时,众臣皆以为,这不过是寻常的一场风波,如夏雨来时猛烈异常摧枯拉朽,
实则难以为继,总会雨过天青。却不知,这是一场风暴。
高天之上漫天乌黑云翳叠叠幢幢遮天蔽日,轰隆隆隆,一声厚重的闷雷于天际间来回滚动,
后,雨势更急。一月后。九华山地处抚州,四季温暖如春,临海,
空气微微湿润带着些咸湿的气息,山极高,且偏僻,人烟极少,
山上的和尚庙常年见不到几个香客,却在今日大殿内外,人满为患。只见,大雄宝殿之上,
人群之中,翩翩惊鸿影,衣袂飘飘,女子淡粉绣牡丹纹样衫,逶迤拖地雪色留仙裙,
琳琅金步摇,满身华贵。却不及她凤目微挑,精致五官如仙,绛朱点唇,玉指纤纤,
绝代风姿美貌惊艳。此时,她居高临下,看着摊坐在地上的老和尚。
如墨玉般点缀的眸子缓缓转动,刹那间流彩逼人,老和尚握着剪刀的手抖了抖。
君无忧静静望着他,四周金戈铁卫举着火把,空气中,是令人压抑的死寂。
“师父……”她喟然开口,带着一丝叹息,飘飘远,轻轻柔,
了空大师胸腔中那颗本就高高提起的心脏瞬间被搓揉的皱皱巴巴。只感觉心跳漏了几拍,
呼吸困难。了空大和尚握着剪刀,合手唱了句佛号:“阿弥陀佛。殿下,何必?”“走?
”女子先是问,尾音拉长至有了些微回音,随后又一顿,语气急转凌厉,“或是死!
”了空合了合眼,原就由于苦修有些清瘦的脸上苍白的厉害,殿中人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
心皆在沉沉下坠。“既如此……”了空大和尚缓缓开口,满是疲惫,
又似妥协:“就遂了殿下的心意。
”无忧身后的木兮惊得浑身都竖起来的寒毛这会儿子平顺了下来,拍着胸口的手掌都在颤抖。
罪过罪过,佛门清净地,如此收场自然再好不过。噼啪……松油制成的火把爆出一个火花,
在原本就静谧的大殿中声音极是轻脆的击在木兮绷的紧紧的那根弦上。瞬间,
她的心头再次泛起慌乱,她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家主子,见主子身形未动。遂举手擦了把汗,
正欲长出口气。可她呼出的那口气生生卡在了喉咙间,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前头,
了空大师猛的举起剪子刺向胸口。空气似乎都静止了。木兮眼睁睁的看着血溅大殿,
看着自家主子已经先一步俯身将手探了过去。
“来……来人啊……”木兮只觉着大脑已经空白一片,脚下轻飘飘的,触目皆是一片猩红。
“传,传太医……”她极力压制着自己几乎快要冲出嗓子眼儿的尖叫声,
竭力的不想让自己成为主子的负担,颤颤巍巍的跪下来问:“主子,您……您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