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云羡书看来,若光是躺在家族的基业上吟风弄月……诶,
那和终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又有什么区别?“七妹妹?怎不说话了?不高兴了?
”桑敬之留意地看了一下云羡书的脸色,讨好般地笑道:“我其实……咦?
我好像听见了什么……花风吹……什么春杯……”云羡书见桑敬之侧脸凝神,
也跟着侧耳细听,隔着树林从远处隐约飘来男子的声音,
想必流水盘又不知顺流漂到了谁手里,接盘的儿郎正大声吟出刚想好的诗句。“花风吹滟池,
春杯犹泛光,流水赋歌弦,镂云结珮璜。”云羡书听了听,道:“我就听得这四句。
”“七妹妹以为如何?”桑敬之笑眯眯地问。云羡书转了转杏仁般的黑眼珠,有些欲言又止,
不过到底如实道:“听上去似乎不错,可我不喜欢,就好像流光溢彩华丽堆砌,
辞藻堆砌的多了反而言之无物索然无味。”“哈”,“哈哈。”桑敬之、桑洹之同时大笑,
又同时冲云羡书比了个大拇指,桑敬之道:“七妹妹一贯爽直,
不喜欢浮华辞藻也是意料中啊。”桑洹之则道:“世风如此,人人竞相效仿,
唯七妹妹居然看不上?”“呵,世风如此,我就得附会吗?”云羡书苦笑,
随后解释道:“我只是说了个人感受而已,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但不妨碍二位哥哥们喜欢嘛。
”“甚好!不喜欢的没必要强求喜欢,更不必在意他人看法。
”桑敬之忙不迭地为云羡书又添了一些酒,且叮嘱道:“就这么多了,七妹妹喝完,
切不可再贪杯哦?”桑敬之添了酒,又叮嘱云羡书不可再贪杯,云羡书翻了翻眼皮,
最终还是把涌到嘴边的牢骚给压了下去,谁让她吃醉不起呢?想想也就是九岁那年,
先帝靖闵帝的永宁七年,本来羡书平时还好的,酒量不能说多大,可也差不到哪儿去,
偏偏正逢着二姐云芩书嫁给汖陵王司空衍的世子司空岳为妃,
大婚当日那天便不知怎么出事了。和王室结亲,婚宴自然少不得铺排大,
那日整个云府宾客云集热闹非凡,喜宴也摆的是流水席,
酒水菜品从早到晚一轮轮上一拨拨撤就没间断过,而云羡书记得自己,
大概因为云府上下再没谁顾得上她,于是她敞开肚皮,很是尽兴地吃吃喝喝了一番,
后来便随五姐四哥以及云琰、桑逸之、桑敬之等一干人,一起乘兴到流滟池附近游玩。
刚开始其实也没事儿,一大波半大不小的孩子们结伴撒欢儿,图的就是个闹腾和野趣,
流滟池周边林木葱郁,缓丘起伏一直绵延到后山,
时常有些野鹌鹑野兔之类的活物会窜进林子里,所以偶尔碰见,当算是游林的一桩意趣,
彼时,便有一只野兔,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平素这后山林子里的野兔,多半都是些灰兔,
间或还会有几只褐黄皮毛的,但一只皮毛全黑,唯有四脚一圈白宛如四蹄踏雪的兔子,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一番惊叹和惊讶过后,不知谁率先提议,
要把这只四蹄踏雪捉住抱回家喂养,提议得众人附和,
很快大家就和黑兔在林子里展开了追逐和躲藏的游戏。云羡书吃了酒,加之有点撑,
脑子和身手都远不及平时灵活,或者更可以说比平时慢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等她撵着众人的屁股也追入林子里时,才发现哥哥姐姐们早四散跑远,把她落下了一大截,
勉强追了一段,云羡书实在吃力,索性放弃,一个人折身出了林子,
准备在湖边找个地方歇着,单等哥哥姐姐们最后的战果就行了。她来到湖边,
记得不远处垒有几块湖石,既可观赏,亦可歇坐,遂沿湖而行,找那几块湖石,
当时天色将晚,一抹余晖正静静地斜照流滟池水,水光映辉似明还暗,变幻出说不出的魅影,
云羡书看得有些痴了,一时竟没留意,自己往湖岸水草软泥的危险地带越走越近。一脚踏空,
软泥塌陷,水草将云羡书卷入湖中,惊慌之下,云羡书奋力挣扎,
甚至拔下了头上的簪钗去割那些缠人的水草,等她好不容易摆脱水草浮出水面,
冰冷的湖水中,云羡书四顾茫然,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与绝望。她已远离池岸,
举目所及烟水茫茫,周围除了水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哪怕是勉强出声呼救,
声音也像是被渐起的水雾立刻吸收了一样,几不可闻。再后来的情形云羡书就记不大清了,
她只是记得自己很累,精疲力竭,还很冷,冻得已经没有了感知,
连脑子都被冻得渐渐失去意识,而失去意识的那漫漫黑暗中,
黑色的潮水一次又一次不断地席卷着她,似要将她抛向未知的某处。及至获救,
睡了足足两天,躺了十天,云羡书才被告知,她是在潋滟台附近水域被找到的,
找到时她全身冰冷僵硬,宛如条死鱼浮在水面上,幸好,也许是奇迹般的,她居然,
还有口气。不幸中的大幸,捡了条命回来,不仅云羡书自己对那段经历充满了后怕,
不堪回想,云家上下在向各路神仙膜拜谢恩之后,也是对云羡书格外警惕:不许她多吃酒,
不许她一个人靠近流滟池。连带着所有知道、了解她这段经历的人,亦是跟防贼一样,
防着她,生怕她再有任何差池。所以即使事情已过去了好几年,云羡书已经长大,
即使随着时间推移,肚中的酒虫又日渐活跃起来,馋的厉害,云羡书也只好忍下诱惑,
老老实实活在众人的盯防下。“他们是为我好,反抗是没有意义的!
”云羡书自我安慰般地暗自念叨了好几遍后,对桑敬之笑着点点头,
“谢桑三哥又多许我半盏!”“呵,我知道你不止这点酒量,但凡事就防个万一,
万一有一次就够惊吓的了,岂能再心存侥幸?”桑敬之似听出了云羡书话中有话,
轻笑着应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