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圆月高挂,夜色正浓,空无一人的官路上却响起了阵阵马蹄声。“李兄,都怪你,
非说什么前面就是石花镇,定要赶路,如今月上中天,你说的那石花镇怎么连个影子都没有?
我这屁股都坐麻了。”“就是,我早说过不如在那农舍歇息一宿,
我看他家女儿姿色着实不俗,只要多给几个银钱,说不准就能换来一夜风流,
你偏偏说石花镇的白珍珠姿色上乘,更难得那万种风情,诳了我们两个跟着你,
如今风流艳遇没有,却只换来大腿两侧火辣辣的疼哩。”那被埋怨的李兄没有话说,
只好在马上拱手道:“王贤弟,刘贤弟,实在对不住,都是为兄记错了路径,待后日回京,
珍翠楼我请客,叫上四大花仙,胡闹他个三天三夜,如此可好?”话音落,
三人一起放声大笑。笑声未歇,忽然就听远处传来几声“救命”的仓皇呼唤。
王刘二人立时色变,齐声叫道:“糟糕,这荒郊野外哪里来的女子?莫不是遇上狐仙女鬼?
快走快走,莫被她缠上。”那李兄却是怡然不惧,坐在马上冷笑道:“二位贤弟错了,
那狐仙女鬼只敢痴缠落魄书生,似我等勋贵子弟,岂是她们能招惹的?素日里听说狐仙美艳,
今日我倒要亲眼看看,方不枉这年少风流。”话音未落,
就见月光下一个女子跌跌撞撞跑过来,到得近前,她一下子跪在三人马前,
惶急道:“奴家进香时被山贼所掳,趁着他们今夜庆贺醉酒时才得以脱身……”一面说着,
便抬起头来,虽是发髻凌乱,衣衫肥大,却难掩那张花容月貌,让三人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李公子,王公子,刘公子,竟然是你们?”那女子惊讶了,却见三人下马,
齐声震惊道:“是秋家小姐?
你……你不是一个月前被响马贼……哦……啊……你逃出来了啊?”三人话还没说完一句,
眼睛已经有些直了。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危险,秋家小姐往后退了几步,
心中正想着这三人好歹也是勋贵子弟,平日里几家也有往来,
应当不至于对自己做出禽兽不如之事,却见他们彼此间交换一个眼色,然后便逼上前来。
仿似不忍看这一幕人间惨剧,连月亮都悄悄隐入云层,大地陷入一片漆黑,无人旷野上,
只余男人的嬉笑和女子凄厉无助地呼救声。“爹,爹,看我今天带回什么了?
”清脆悦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驱走了义庄的阴森,
接着一身短打扮的明媚少年背着个竹筐一步跨进来,看见屋子里坐着的英俊青年,
不由沉下脸,一边卸了肩上竹筐,一面冷冷问道:“县太爷不在衙门里办公,
老往我们这义庄跑算是怎么个事儿?你们当官的不是都讲究运气吗?你就不怕沾染太多晦气,
耽误了你升官发财?”“我还真不怕。”青年呵呵一笑,
笑呵呵看着少女从竹筐里取出几样草药,接着是野菜,
最后她将一块大骨头往青年面前桌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响。
里屋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不同于其他义庄里的孤苦老人,这中年人却是容貌秀雅,
只可惜面上没什么表情,眼中更如同藏着桑田沧海般的孤寂,看了眼桌上白骨,
他就皱眉道:“捡块牛骨头回来做什么?”“爹,就是这么块骨头,你就敢断定是牛骨?
”宣素秋拿起那块骨头,咬着嘴唇不服气地看着父亲,却见宣仁乡晒然一笑,
将手中红通通的小小苹果递了一个给县太爷,一面漫不经心道:“这是肩胛骨,
这么大的肩胛骨,只有野牛才有,你用这个来蒙老爹,也太小瞧我了。
”“怎么会只有野牛呢?明明犀牛也有啊,上次你不是还画过犀牛的骨骼图给我看?
”宣姑娘不服气,明明她都动了手脚嘛:“再说牛的肩胛骨也没有这么小吧?
大一点的黄羊肩胛骨也有这个大了,上次县太爷送给我们的黄羊可是我亲自收拾的。
”“我们这里什么时候出过犀牛了?至于野羊……”宣仁乡微微一笑,
在骨头断面上轻轻一点:“你下次作弊的时候,记得周全些,
我可没听说过有什么猛兽是喜欢把野羊肩胛骨啃掉一圈儿再吃肉的。
”宣素秋“啊”的一声惊叫,她以为自己磨掉骨头时已经很小心了,
却不料还是被父亲一眼看穿,当下吐了吐舌头,将那块大骨头扔到院中,
一边又面色不善看着迟县令道:“县太老爷今天到底干什么来了?莫非又是送猎物?
”“非也,今日是来告诉宣姑娘一个好消息的。”被如此对待,迟凌云却丝毫不恼怒,
从怀中掏出一张邸报:“宣姑娘你看,
京城大理寺要从天下各衙门间招选勘验本领高强的仵作,本官欲推选你……”“不行。
”“真的?”父女两个异口同声,不同的是,宣仁乡面色铁青,宣素秋却是喜上眉梢,
接着二人伸出手,同时去夺邸报,到底宣素秋年轻手快,以毫厘之差将她爹甩在身后,
抢先获得了邸报的浏览权。“是真的,大理寺哎,如果我能够成为大理寺的仵作,
不是就可以见到神断青天徐大人了吗?天啊!”宣素秋两眼都在往外冒着小星星,
连邸报被宣仁乡劈手夺去都不知道。“不许去。”一声暴喝将宣素秋从震惊中惊醒,
然而这么多年的父女做下来,哪怕是难得的暴吼,对宣素秋也早已没了半点威慑力。
做男装打扮的女孩子满脸坚定:“不,我要去,爹你当日答应过我的,
没有机会我不许偷偷进京,可现在这么大好的机会放在眼前,你没有理由再阻止我。
”迟凌云也在一旁帮腔道:“就是啊仁乡,等到素素进了京,
你就来我的县衙做一名正式仵作,虽说只是个不入流的官职,总好过你在这义庄安身。
”“你什么意思?”宣素秋瞪着迟凌云,这家伙就差没在脸上写下“居心叵测”四个字了。
“我还能有什么意思?你走了,你爹总得有个人照顾吧?”迟凌云状似无辜的一摊手,
却见宣素秋皱眉道:“那也不用你来照顾。”她说完转过身,
摇着宣仁乡胳膊道:“爹爹且在这里安心住些日子,待我去了京城,安定下来,
就回来接你过去。”“不用不用,仁乡在我那里你尽可放心。”迟凌云笑眯眯说着,
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递给宣素秋:“这是给你进京用的盘缠,
二十两银子足够你在京城好好生活一年有余了,前提是你别在路上看见人就起同情心,
做那散财善女。”宣素秋怀疑地看着迟凌云,忽然疑惑道:“为什么给我盘缠?
你很想我离开这里吗?”“怎么会呢?我只是想着,你的仵作技艺眼看就要青出于蓝胜于蓝,
可我这照北县实在太小了,一年到头也不出大案子,就算有其它府县偶尔请你过去帮忙,
又怎比得上大理寺那么多凶杀案可以锻炼?大理寺啊,天下所有重案要案都要去它那里复查,
一旦有重大凶杀案当地不能决断的,大理寺甚至会派官员亲至破案,
徐少卿‘神断青天大老爷’的名声不就是这么流传开来的吗?你想想,
若是你能成为大理寺的验尸仵作,日后跟随他屡破要案,那份儿风光会如何?你父亲的心愿,
就是有一天所有人都会明白仵作对凶杀伤害案至关重要的作用,
从而将你们这行手艺发扬光大。只要你闯出名头,不就是替他完成心愿吗?
”迟大老爷循循善诱着,中间数次遭到宣仁乡叫喊着“迟凌云,你不要妖言惑众。
”之类的言语打断,他却不为所动,果然,一番话说完,宣素秋的眼睛已经不仅仅是发亮,
而是彻底被点燃了。于是宣仁乡就知道完蛋了,女儿这一趟京城之行是不可阻止的了。
一念及此,心中不由郁闷,暗道别人都是棍棒之下出孝子,这孩子从小到大,
我也算是严格要求,她自己爱上了这一行,我尽心教导她,也没少让她经历那些极品尸体,
怎么到现在,我在家里的地位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呢?连迟凌云那厮好像都比我有话语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其实宣素秋进京去大理寺应征,宣仁乡心中是非常同意的,
正如迟凌云所言,这孩子从小得自己悉心教导,又经过几十起凶杀案,验尸技艺已经大成,
假以时日,必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她困在照北县,一是可惜了她这样的人才;二来,
她也得不到好的锻炼机会。以她的能力,若能在大理寺做几十年的仵作,
便可以为自己那本《验尸要论》拾遗补缺了,父女二人合力,为后世留一本奇书,
也不枉多年来两人抛却一切浸淫此道。所以宣仁乡本不该阻止宣素秋进京,
甚至还应该大力支持她才对。然而坏就坏在他心里有一个最大的担忧,他害怕女儿进京,
应征仵作仅是次要目标,而她的主要目标就是为母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