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粥吃完,没有多的了,少年郎摸着肚子,寻思要不要再去煮一些,
想起缸里为数不多的糙米,便止住了自己的想法。崔兰溪不知他没吃,甚至都没问过,
吃饱了卧在床上发怔,等过了一刻钟,他又回来了,端着一盆热水,投了巾子,要给自己擦。
崔兰溪顿时不悦,正要发火,沈清笛转头去关了窗户和房门,说:“王爷,这是我应当做的,
请你不要生气。”“本王不需你伺候,你滚出去。”他下令。少年郎不依不挠,
拧干了巾子掀开被褥,他身上只有一身中衣,仅有的两件衣裳全在外头晾着,天气阴湿,
衣物难以干透。“这是我应当做的,不需与我客气。”他重复一遍,看见王爷的身体时,
瞳孔仍旧往里收起,侧开脸,崔兰溪僵硬着身体仰面躺着,咬死牙关,拽紧手指,
此时此刻巴不得立刻就去死。身体是有知觉的,并未完全坏掉。巾子从热到冷,
被他换洗了一遍,重新擦拭肌肤,肌肤重新热起来,暖暖的,血液活动加速,
崔兰溪全都感觉的到。沈清笛自认是仆人,做了分内之事,
不过这样的场面还是之前没有想象过的,脸上微热,慢慢晕出一坨红霞,
烛火里给他的面庞添了几分艳美之色。他擦拭干净,起身去倒水,崔兰溪也长舒一口气,
脸色煞白,盯着这个不太听话的仆人看了许久,直到人出了房门,消失在外头黑色的雾气里,
他的目光都不曾收回。沈清笛倒了水,晾好巾子,听得厨房有响声,悄悄走过去瞧,
几只硕鼠在灶台上蹿行,寻常人家的老鼠是灰毛长尾,
王府的老鼠却是比别人家的大了一整圈,灰毛短尾,门牙尖锐外突。他眼睛一亮,
忽然想出一个好主意。硕鼠不知王府贫寒,根本找不出什么食物,在厨房转悠来转悠去,
叽叽喳喳。沈清笛猫着腰上柴房取来一个网子,豫章此地水路密布,
每个人家中都会备有网鱼的工具,王府中的可能是前人留下,他举着网子回到厨房,
那几只硕鼠尚在寻觅食物,他便见着一只网一只,三只硕鼠入网,被激怒后,
露出尖利的獠牙恐吓他,他高高地举着网子也不害怕,立刻将三只小东西丢进水缸之中,
木盖子盖死,任由三只硕鼠扑腾挣扎也不打开。过了半刻钟,缸里头没动静,
他这才掀开盖子,将这三只美味的硕鼠拎出来,拔毛去内脏,
内脏中挖出来的食物残渣全是竹子,这便是山上专吃竹子的竹鼠。竹鼠食物比较单一,
不吃杂食,肉质美味,没有家鼠那般脏,豫章之人多爱吃竹鼠,将其视为山珍的一种。
正愁晚上没吃饭,三只竹鼠送上门,他架起个小炉子,生了火,在鼠肉上撒了盐巴,
抹了一点点的油脂,又撒了把辣子,烤了一会,整个院子都是肉香味。
三只竹鼠够他饱餐一顿,想起正屋那位,他将竹鼠端到前头去,甫一进门,肉香弥漫,
崔兰溪不禁转头,见他盘里的东西,脸色一变:“你怎么还吃这种东西?
”崔兰溪生长在北方,不曾吃过这类山货,更是将其视为低等人吃的东西,不屑一顾。
“王爷,这是好吃的山珍,晚上你是不是没吃饱,要不尝一口?”“我不要,你拿开。
”崔兰溪正色道。沈清笛端着盘子坐下,随手拿起一只烤熟的竹鼠撕开,
搁嘴里嚼:“真的很好吃,这个不是家鼠,一点也不脏。”“你没吃饭,为何要吃这个?
”“我一天就喝了一碗稀粥,晚上被你打翻了一碗粥,我就没得吃了,刚好吃这个顶饱。
”崔兰溪听闻他没吃饭,竟然也不说话,由他一人吃了一只,他大口嚼着肉,
那只老鼠长得都比他的脸大一些,再问自己要不要尝尝的时候,崔兰溪动摇了。
许久不知肉味,他的喉咙滚动起来,唾液快速分泌,张嘴接了一口肉,鼠肉耐嚼而且非常香,
与猪羊肉不同,鼠肉一点肥肉都没有。沈清笛喂他吃下半只,便不给他吃了,
说:“王爷不能多吃这个,不好消化的,留着明天再吃。”崔兰溪点点头,喝了茶水漱口,
阿笛把余下的肉端走,搁在堂屋盖起来,寻思着今夜自己该睡哪里,
嬷嬷那间房只有一卷草席,被褥全给了王爷,秋夜寒冷,他怕是要冻死。后院还有些稻草,
他撸过来,一半铺在草席下,一半成捆绑好,盖在身上,躺到半夜,身上瘙痒难耐,
稻草里难免有跳蚤,他坐起身来瘙痒,越搔越睡不着,索性开了窗户,坐在草席上看月亮。
近五更天,外头降霜,天地笼罩着一派白雾当中,空气陡然寒冷起来,
隔壁屋子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起身开门,走到崔兰溪屋子外敲了敲门,
里头的咳嗽声顿时断了。黑暗之中,崔兰溪捂住口鼻,清晰地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随后有人推门进来,摸黑倒了杯水,轻声说:“王爷咳嗽得难受了,喝杯水缓缓。
”崔兰溪极力克制了声音,还是把他招来了,这个不太听话的仆人,十分尽职尽责。
“你没睡着?”王爷问他。“一直有虱子咬我,我睡不着,就起来看月亮。”沈清笛说。
他扶起王爷,喂他喝下水,王爷一到夜里就失眠,整夜地咳嗽,脑子非常清醒。
沈清笛不太愿意说及他的身世,崔兰溪破天荒地同一个不太熟悉的陌生人说了一些话。
他们认识才一个下午,崔兰溪这样沉默寡言的男人,却说了很多话。
“本王的生母在我刚出生时就死了,父皇一直认为母亲的死是我的错,所以将我丢给奶娘,
不管不顾,当今圣上是我的亲哥哥,同父异母,说起来,我的母亲是贵妃,而他的母亲,
却只是一个常在。因为皇后无所出,恰好圣上又不看重我,所以皇后认了当今圣上作儿子,
这才有了他的今天。”沈清笛坐在椅子上,听着黑暗中的男人说话。“王爷,
你恨不恨你父皇?”“从来没有想过要恨谁,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
”“命这个东西很玄乎,有时候是可以靠自己的手改变的。”“本王从未想过改变什么,
从小课业一直考第一,年年被太傅夸赞,也得不到父皇的一句夸赞。
后来习了御马术、剑术、棋艺,我全部都是第一,也都是教授的老师夸赞我,
父皇从来将我视若无物。再后来,有人对我说,不需要做什么努力,努力也改变不了命运,
我便不再去想做什么改变了。”沈清笛静静听着,给他倒了一杯水润润喉咙,
说:“往后我在此陪伴王爷,以前不想做什么改变,现在也不需要去做,在豫章也挺好的,
天高皇帝远,不必受那些罪,不必想太多东西。”崔兰溪喜欢他的声音,真的像是笛子之声,
悦耳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