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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发表时间: 2024-06-11 09:12:45

慕容怀月自幼喜好琴棋书画,尤其一手秦筝名动京城。虽说好久没碰筝了,

但一上手还是令乐师惊叹连连。练了半日琴,午时,宴席已经在正厅开始了。

乐伎们换好衣裳、带上面纱,去到厅外候着等传召。慕容怀月轻抚面纱,

宴厅里传来的嬉笑说话声让她无比在意,曾几何时,她也是贵上宾,美酒佳肴管弦声,

她都极为挑剔。现如今,时移世易,她成了供人取乐的艺伎,真是可笑。只是她现在的身份,

更下贱的花柳女都做过了,为他人弹奏一曲又有什么不可呢。一支舞的功夫,就轮到她了。

慕容怀月低头进到厅里,匆匆行礼后在筝前坐下。她认得这把秦筝,

这是当朝太后赏给大将军的母亲的。传闻,此筝乃是前朝名将为了爱妻亲手所制,

并以爱妻闺名为此筝命名,便是芙蓉筝。慕容怀月拂过琴弦,琴声悠扬清亮,果然不负盛名。

纤细葱白的玉指带上义甲,缓慢弹奏着古筝曲——《渔舟唱晚》。

宴席内的众人本来吃酒谈天,歌舞只是听个热闹罢了,无人在意这些艺伎。但此筝曲一出,

多数人的注意力被吸引,纷纷将视线落在弹奏曲子的乐伎身上。

殷淮安头也不抬便知弹奏曲子的人是谁,他曾经在元亲王府听过慕容怀月弹奏。敛下眼睫,

唇角勾起,只消吃酒。知晓慕容怀月身份的自然也包括位居高位的殷文钊,他只搭眼一瞧,

就知道那带着红色花纹面纱的乐伎是何人。意味深长瞥了一眼不动声色的侄儿,

殷文钊举起酒盅,冲他示意:“淮安,今日好兴致。”殷淮安举起酒盅遥贺,一饮而尽。

曲毕,慕容怀月起身行礼想要告退,殷淮安终于抬眼看她,开口道:“再奏一曲。

”慕容怀月隐在面纱下的脸色瞬间煞白。“大将军府里的乐伎果然不同凡响,

我看宫里的也比不上。”“李大人说笑了,宫里的自然是最好的。”殷文钊一笑,

“而且此人是淮安特意带来,为了让大家听个新鲜。”“原来是殷将军府里的人啊,

真是不一般。”“没想到一向不喜歌舞的殷将军还能寻到这般妙手生花的乐伎。

”殷淮安看了眼说话的人,此人一向看不惯他们叔侄俩,但又不得不奉迎着,

真是极为别扭的一个人。殷淮安搁下酒盅,漫不经心地说道:“一个乐伎而已,

又不是什么稀世瑰宝,还是不难搜罗的。”慕容怀月闭上眼,

耳边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银针一般,直直的往她心里扎。“话虽这么说,

但能弹奏出如此仙乐的可是不多见。”被琴声折服的一个大臣如是说道。“确实,

”有大臣应和,“我听闻曾经的安平公主筝艺乃是一绝,京城内任何顶级的乐师都比不上。

如若和这位乐伎相比——想必也是差不多的吧。”慕容怀月一抖,死死咬住下唇,

心中翻涌着无边无际的恐惧,几欲让她双腿发软。她后悔了,她宁肯去做花柳女,

都不想在一众熟识她的人面前被羞辱、被怜悯、被嗤笑。她不敢抬头,只能在心底不停乞求,

乞求殷淮安能可怜她,不要拆穿她的身份,为她保留一点属于安平公主的可悲的自尊心。

一位大臣频频颔首说道:“我也曾听闻过,说是论起秦筝,京城内如果安平公主是第二,

那就无人敢认第一。”几位听过此番言论的大臣纷纷应和着,

有位极爱歌舞的大臣无不惋惜地说道:“只可惜没有机会欣赏一曲,真是遗憾呢。

”殷淮安暗中发笑,面上依旧一派清冷之意:“哦?还有这种传闻?”“是啊,

只可惜——”说话的大臣话说一半看了一眼殷淮安突然想到什么,不疾不徐拐了话口,

“算了不提了,还是听曲儿吧。”慕容怀月僵着身子坐下,手搭在筝上久久不动。

不是她不想弹,只是她本就身体抱恙,现在又悬心不已,双手一时有些发颤,使不上力。

“怎么了?”殷淮安看她迟迟不弹奏,眉宇间很不耐烦。慕容怀月深呼吸平静下心情,

勉强弹奏了一段,却被叫停。也是,心有旁骛,弹出的曲子就带了杂音。不能悦耳,

很是扫兴。慕容怀月抬眼,殷淮安正冷眼看她,两人视线恰巧对上,慕容怀月心下一慌,

连忙垂下脑袋。殷淮安很是不悦:“你是不会吗?”慕容怀月不敢说话,更不敢惹怒殷淮安,

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己身份说出来。凝神静气,慕容怀月再度抚筝,

一曲《汉宫秋月》缠绵悱恻、凄美幽怨。座上宾有的夸口称赞;有的静静欣赏,

唯有殷淮安闷头喝酒,不曾分半个眼神给那乐伎。一曲终了,还未等慕容怀月起身,

殷淮安便开口:“再奏一曲。”慕容怀月一顿,再度抚筝。推杯换盏中,

有大臣敏锐地察觉到殷淮安和那乐伎之间微妙的氛围,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乐伎。“哎?

我怎么觉得这乐伎眉眼之间有些像被废黜的安平公主呢?”一大臣向身边人小声说道。

“可别瞎说,让殷将军听到了可不好。”“怕什么,殷将军的夫人过世快一年了,

早该走出来了。再说了,我刚才来的时候在花园见到殷将军和何相的女儿一同赏花,

怕不是好事将近呢。”“当真?”“难道我还能骗你不成?”……宴席过半,

慕容怀月的第三支筝曲也弹奏结束,她坐在凳子上,等着殷淮安开口是否允许她退席。

一杯烈酒下肚,殷淮安终于开口了,他一派和善地看向身边的大臣,说:“秋侍郎,

叔叔这里的酒可是从西域带回来的,你可一定要喝个尽兴啊。”“自然。”殷淮安抬眼,

懒懒指了一下乐伎:“给秋侍郎倒酒。”慕容怀月愣了两秒,摘了义甲,

缓慢起身走到秋侍郎身边,垂眼折腰斟酒。抬眼间和殷淮安视线相对,许是酒喝多了,

那双丹凤眼微微泛红,如同云霞中最惑人的一抹,让人心悸。只是尽管如此,

那眼底的嘲弄还是让慕容怀月瑟缩了一下。秋占品着美酒,兴致缺缺,

也懒得去看身前的乐伎。殷淮安将空了的酒盅一推,手指轻点桌面:“你就在这儿侍奉吧。

”屈辱满怀,慕容怀月忍着泪候在一侧斟酒侍奉。宴席依旧热闹,歌舞不停,

贵客们也都尽情享受着美酒佳肴,无人在意一个乐伎。“淮安,尝尝这些果子,

从南洋进贡的,圣上赏了父亲好些呢。”何孝岚端着一个瑶盘,里头盛了些新鲜荔枝。

她将荔枝放在桌上,回自己座上,远远看着殷淮安。殷淮安头也不抬:“剥些荔枝。

”慕容怀月放下酒壶,仔细剥了几个荔枝放在瓷碟里,殷淮安也不吃,一个劲儿的让她剥。

圆润剔透的荔枝肉躺在碟中甚是好看,殷淮安瞥了一眼,冷言:“端给秋侍郎。

”慕容怀月将荔枝奉上,秋占品尝了一颗,突然悲上心头:“以前秋儿去元亲王府,

回来时高兴的和我说在王府吃到了稀奇的果子,便是荔枝。”慕容怀月浑身血液被冻住一般,

冰凉不已,大着胆子抬眼看向秋占,秋占两鬓花白,沉浸在悲痛中更显苍老。一时间,

慕容怀月突然有股强烈的冲动,她想跪在秋占面前,请求他的原谅。可是放眼望去,

来赴宴的人大多数她都认识,之前元亲王府举行宴会,这些人也都参加过。

一旦在他们面前暴露身份,那会让她生不如死。闭上眼,慢慢呼吸,想要忘掉一切。

兀自乱想的慕容怀月没发觉殷淮安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隐忍怒气的殷淮安垂眸不悦:“倒酒。

”慕容怀月睁眼,匆匆拿起酒壶,忽地手上脱力,酒壶脱手砸向殷淮安——丝竹声戛然而止,

宴席上的宾客都看向他们:殷淮安脸色铁青,

身上衣袍湿了一大片;而那做了错事的乐伎跪在殷淮安脚边,不敢抬头。

殷文钊示意舞伎退席,淡然道:“无事。淮安,去偏厅处理一下吧。”“嗯。各位,失礼了。

”殷淮安向众人欠身行礼,高高在上睨了一眼地上的人,阔步离开。慕容怀月低头跟在后面,

出了正厅,四下无人才敢说话:“抱歉。”声音太小,殷淮安没听清楚,

停下脚步回头:“你说什么?”慕容怀月一顿,抖着声音说道:“我说,抱歉。

”殷淮安也不做声,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看,须臾,突然笑了一声:“真是难得,

还能从你嘴里听见‘抱歉’二字。”廊下,二人静默相立,如果不了解内情的人远远看去,

会不由感叹一句:郎才女貌。只可惜,世上事向来令人猜不透。殷淮安扭头去往偏厅,

楼汛已经拿着一套新衣裳候着了,见自家主子进来,说道:“将军更衣吧。”“你退下吧,

让她来。”殷淮安向门外一指,楼汛看过去,慕容怀月正垂手立在门外。楼汛了然,

退出偏厅后将门关上。厅内只有他们二人,慕容怀月垂眼替殷淮安脱下湿掉的外袍,

搭到屏风上。然后拿起干净的外袍侍奉他穿上后绕到他身前,哆嗦着手系好外袍、整理上领。

殷淮安眯起眼,身前的女子一直低着头,伺候人穿个衣裳磨蹭半天。“你被贬大半年了,

还这么笨手笨脚的,可怎么是好呢。”慕容怀月往后挪了两步,极小声地说:“我不会这些。

”“不会?怎么?不去学难道还想着让别人伺候你?”“我知道了,我会认真学的。

”殷淮安换好衣裳也不着急回去,差人送来一杯茶,坐在偏厅慢慢品着。宴席中酒喝太多了,

香茗入喉,冲淡了一些烈酒带来的躁郁。殷淮安放下茶盏,单手托腮,

歪头看着立在一旁的慕容怀月。慕容怀月穿着一身乐伎穿的花绿衣裳,面纱一直未取下,

只露了一双桃花眼在外。“为何不取下面纱?”慕容怀月虽然犹豫,

但还是说了心里话:“怕被人看到。”殷淮安讥讽地笑笑,

自打他和慕容怀月初遇那天就看出来了,养尊处优的安平公主心性高傲不说,

还随意轻视他人;哪怕沦落到今日地步,也保留着那无用的自尊。殷淮安轻舒口气,

突然发问:“想去见花云吗?”慕容怀月难以置信,

她不觉得殷淮安会好心地让她去见花云:“你当真肯让我去见花云一面?”“有何不肯?

”“她在哪里?为何今日宴席她不来参加?”“前几日,太后身体抱恙,花云入宫侍疾去了。

”“入宫……”“对,你可以入宫去见她,顺便看望一下元亲王。”“可是我如何能入宫?

”“不知道,”殷淮安唇角勾起,有些残忍地说道,“你可以去求秋侍郎。

”“你明知——”慕容怀月说不下去,氤氲着双眼看那个享受她痛楚的男子,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你和秋侍郎恨我可以针对我,那都是我自找的。

跟我父亲母亲有何干系?”“当然有关系,子不教父之过。

博古通今的安平公主不会连这句家喻户晓的话都没听过吧?”慕容怀月眼眶蓄满泪,

恳求他:“我知道你恨我,我愿意在府邸当牛做马,只求你能放过我父亲母亲。”说罢,

她跪在殷淮安脚边,不停磕头。殷淮安嫌恶地离远一些,一甩宽袖:“你放心,

我就算是想动手也没办法,毕竟你父亲是圣上的亲叔叔,

我一时也奈何不了他——”“时日还长,不着急,且慢慢等着。”说罢殷淮安负气离去,

独留慕容怀月在偏厅失声痛哭。宴席热闹了半天,天要擦黑时才散。殷淮安喝了不少酒,

要走的时候殷文钊不放心,想让他在自己府中过一夜醒醒酒再回去。

殷淮安摆摆手:“你这里我睡不惯,好生歇息吧,我走了。”“好吧。”殷文钊嘱咐道,

“楼汛,照看好你家将军。”“属下明白。”大将军府外,送客的轿辇一波接一波,

最后只剩下殷淮安府中的人。楼汛护着殷淮安上了轿辇,又回身将慕容怀月扶上轿辇。

轿帘落下,殷淮安双眼紧闭,眉心皱起;酒喝太多就是这点不好,容易头疼。

慕容怀月在旁边看着,也猜到他此刻不舒服,

犹豫再三还是将身上的香囊递过去:“这香囊里有陈皮,你闻着能好受些。”殷淮安睁眼,

视线落在那个香囊上,须臾,视线上移,落到那张还带着面纱的容颜上。“把面纱取了吧,

没有旁人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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